在大多數(shù)城里孩子連見都沒見過旱廁的今天,在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濟南城里,你或許不會想到,還有一群人每天與糞便打交道。他們晝伏夜出,肩挑手抬,用近乎“原始”的方式從事著又臟又臭的體力勞動。他們,是這座城市的掏糞工。
2月22日至26日,爆三樣(微信ID:sdbaosanyang)的樣哥樣妹深入一線掏糞工調查發(fā)現(xiàn),幾十年來,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和進步,旱廁逐漸消失,掏糞工隊伍的規(guī)模正在迅速縮減。或許,這將是最后一代城市掏糞工。

文 | 蕭美人
大雪夜,跟著掏糞班去上工
2月22日,凌晨3點,鬧鐘沒命地叫著,將樣妹從美夢中強行拖了出來。摸過手機查看天氣,前一天傍晚開始下的大雪已經(jīng)停了,現(xiàn)在的室外氣溫是零下4℃。沒時間猶豫,樣妹裹上棉衣就往外跑。掏糞工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了。
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趕到經(jīng)五路小學附近,不多時,兩束車燈從遠處緩緩靠近,城肥清運管理一處的作業(yè)車來了。車上跳下七個人,清一色大老爺們兒。

經(jīng)五路小學門前的街道不長,沿街一溜年代久遠的平房,有的改造成了出售文具和零食的小店,其余的還住著居民,只在街邊留一個進院的小門。幾個掏糞工擰亮頭燈,把扁擔橫到肩上,一頭勾起一個鐵皮糞桶,糞桶個頭不小,如果兩只都裝滿了,這一挑能有八九十斤。濟南城肥清運管理一處清除二隊隊長江興華告訴樣妹,根據(jù)巷子和院落的深淺,跑一趟短則幾十米,長則五六百米,全靠肩挑手抬。從凌晨3點干到清晨6點半,每人少說也得挑十五六擔。

掏糞工拐進一處院子角落里的夾縫,眼前一處說不清是簡易房還是棚子的建筑便是廁所
幾個掏糞工給樣妹傳授經(jīng)驗。用糞勺有講究,特別是結冰厲害的時候,不能硬掏,否則勺頭很容易折在糞坑里,還得用手去撈。糞便比較稀的時候,糞桶不能裝太滿,否則走起路來會灑出來。步子也不能邁得太大,要使巧勁兒,隨著扁擔一上一下的顫動,有節(jié)奏地往前走。
糞桶裝滿了,幾個掏糞工要回到清運車上,把糞便倒進糞罐里。樣妹跟在他們后面,臭氣從糞桶里爭先恐后地冒出來,隨著扁擔的震顫,一股股直往鼻子里鉆,好在還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江興華在一旁笑道,比起寒冷的冬夜,掏糞工更怕過夏天。天氣冷一點,旱廁里的氣味并不濃烈;到了悶熱的夏季,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貼在身上,扁擔和糞桶黏糊糊地握在手里,拿糞勺往坑里一舀,那氣味……“剛開始干這活的人,基本都會吐,好在上工早,干脆就先不吃飯。”江興華參加工作37年,常年在一線從事掏糞工作。

掏糞工扁擔上的糞桶個頭可不小,如果兩只都裝滿了能有八九十斤
“灑到身上過嗎?”樣妹問正在往糞桶里舀糞的陳國瑞,他今年29歲,是一線掏糞工里數(shù)得著的年輕一輩。“當然!都不知道多少次。”他告訴樣妹,剛干這行沒多久時,有一天半夜在上新街挑糞,扁擔的鐵鉤突然斷了,糞水濺了他一身,當時就委屈得哭了出來。有時候地面結了冰,老巷子里燈光又暗,挑著裝滿糞便的擔子滑倒,能濺得頭上身上到處都是。
不敢參加同學聚會,不怕臟臭就怕被人瞧不起
五十多年前,掏糞工人時傳祥和劉少奇主席握手的照片家喻戶曉,很多人滿腔熱情跑到掏糞班拜師學藝、接受教育,“時傳祥精神”激勵了整整一代人安心干好本職工作。而近些年,人們已漸漸忘記了掏糞工人的存在,更別說時傳祥那個時代的氛圍了。江興華說,眼下這批掏糞工大多上了年紀,半輩子跟糞便打交道,早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跟誰都能大大方方介紹自個兒的工作。年輕人則不同,特別是那些沒結婚的,出去找對象相親,誰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掏糞的。
生理上的排斥可以逐漸適應,真正讓人難受的是怕被人瞧不起,是心里有委屈沒處說。

挑著糞桶的陳國瑞,誰能想到他曾是一名特種兵
陳國瑞曾是一名優(yōu)秀的大學生,隨后又應征入伍,當上了陸軍特種兵。2012年,陳國瑞從部隊退伍,安置就業(yè)時,選擇了城肥清運一處這個單位。陳國瑞回憶,當上掏糞工不久,他參加了一次大學同學聚會,一位許久不見的女同學問他,國瑞退伍回來在哪上班了?沒等他張嘴,一位了解情況的室友便接過話頭,“你不知道呀!咱這特種兵現(xiàn)在當上所長了,廁所所長,掏大糞”。滿桌人都笑了,陳國瑞心里又羞又氣,臉一直紅到脖子根。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愿見人,更不愿參加任何聚會,生怕別人問起他的工作。后來,是掏糞班老班長的敬業(yè)精神感染了他,跟那些掏了幾十年大糞的老工人相比,陳國瑞覺得,今天的工作環(huán)境已經(jīng)好了很多,自己的那點委屈也就不算啥了。“再臟再臭的活兒也得有人干,當特種兵光榮,當掏糞工,咱也一樣覺得驕傲!”
30多年旱廁減少了四分之三,這也許是最后一代城市掏糞工
凌晨4點半,進了五六個院門,每人挑了一兩擔糞后,江興華招呼司機發(fā)動車子,準備去下一處作業(yè)段。“糞比以前少多了,住戶分散,主要是跑趟子。”以城肥一處為例,目前其負責清疏的老城區(qū)家庭旱廁共有1317處,30年前,這個數(shù)字保守估計也在6000處以上。

樣妹了解到,挑糞工針對居民小家的所有清掃工作都是免費的。
說起工作量的變化,城肥清運管理二處政工科科長、人稱“活地圖”的謝華最清楚。謝華趕上了1979年那一撥招工,進入城肥二處的前身,甸柳莊肥料廠。他告訴樣妹,當時廠里負責清理的天橋區(qū)、歷下區(qū)和歷城區(qū)的一部分,在他工作后的很多年里,少說也有3500多處旱廁。如今,城肥二處轄區(qū)內的旱廁,滿打滿算也只剩1300多處,并且還在以每年改造幾百處的速度不斷減少。
與旱廁一起減少的,是掏糞工人。在謝華的印象中,當年甸柳莊肥料廠光掏糞班就有十五六個,每班十七八人,是個三百來口子的大隊伍。實習期每月發(fā)32塊工資,轉正后漲到38塊,雖說不多,但這是正式工人,好歹算吃“皇糧”,一段時間的掙扎和適應后,大部分人都留下來了。江興華也證實,當年他所在的匡山肥料廠(今城肥一處),掏糞隊伍有二三百人。而現(xiàn)在城肥一處現(xiàn)有掏糞工68人,城肥二處有40人。這些人大多是上世紀80年代招工進來的,眼下正面臨集體退休的高峰期。謝華說,現(xiàn)在城肥處的掏糞工有編制,工資也能達到四五千,但招進來的新人并不多,倒不是找工作的人歧視這個職業(yè),主要是機械化作業(yè)越來越普及,以后大概也用不著那么多掏糞工了。

清晨6點半,清除二隊的工人們結束了今天的工作,準備收車歸隊
結束了當天的掏糞工作,時間已經(jīng)是清晨6點半。樣妹想瞇一會再去上班,但是怎么也睡不著。掏糞工這個群體會消失嗎?眼下,老城區(qū)里還有許多小巷子,城肥清運車開不進去,就是開進去了,旱廁都在住戶院落深處,吸糞的管子也夠不著,所以這些旱廁還得靠人工清理。但是,隨著城市發(fā)展和旱廁改造步伐的加快,現(xiàn)有的家庭旱廁大多被列入改造計劃,除了個別“文物”級別的特色保留社區(qū),未來,這座城市里恐怕再難見到旱廁了。隨著城市的發(fā)展,也許有一天,掏糞工的時代終將結束,但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他們仍將挑著糞桶,穿行在濟南城的老街老巷,在我們熟睡的每一個深夜和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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