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每日人物宋美璐 編輯王輝
2012年是何瑛與丈夫結婚后的第11年，這一年她終于迎來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剖腹產出生后的第5天，山東省濟寧市原金鄉縣計生局以違法生育二胎為由，對其征收社會撫養費12萬余元。2013年4月，何瑛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其丈夫被開除黨籍、行政降職處分。
此前，婚后一直未能懷孕的何瑛曾通過朋友抱養一男嬰。由于收養手續辦理受阻，最終托關系花500元購買出生證明為孩子落戶。
根據2002年《山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規定：曾患不育癥，依法收養一個子女后又懷孕的經批準可生育第二個子女。何瑛在咨詢律師和相關部門后，認為自己是合法生育不應當被革職罰款，并為此進行長達6年的上訪申訴。
4月24日，金鄉縣衛健局負責人稱，當年何瑛為非法收養和條例中的依法收養不同，這違反了當時的山東省計生條例，當年處罰有效。
何瑛代理律師田志兵表示，“非法收養應該以非法收養來處罰，罰款1000元左右，不應當以超生來處罰。”
2019年3月22日，何瑛對金鄉縣衛健局提起訴訟，“不為什么，就為了一個公平。”
婚后患不育癥收養一男孩，11年后意外懷孕
2001年，何瑛和丈夫結婚。婚后一直未能懷孕。2006年，何瑛通過朋友了解到，有一未婚懷孕媽媽想要將孩子送人。
何瑛通過朋友聯系該媽媽收養了男嬰，“本以為收養程序很簡單，沒想到這么復雜。”何瑛在為孩子辦理收養的過程中受到了阻礙。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法》規定，生父母有特殊困難無力撫養的子女可以被收養。但該送養女子送養后不愿意再配合做親子鑒定，無法驗證其親生母親的身份，遂無法辦理收養。
為給孩子落戶，何瑛多次聯系該女子，只得到送養人父親的一條短信回應：“不要再打擾我們，女兒未來還要生活，你們能養就養，不能養就送給別人吧。”就此兩家斷了聯系。此后，孩子的收養手續也一直未能成功辦理。
2009年，眼看著孩子就要上學了，孩子的戶口仍沒著落。為讓孩子順利入學，在入學前一個月，何瑛托關系花500元為孩子購買了出生證明。
直到2012年，何瑛的感覺自己的肚子又大又硬，一檢查才發現懷孕了。“我月經一向不怎么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還能懷孕。”此時，孩子已經5、6個月了。
在收養兒子之前，為了生育何瑛夫婦什么辦法都試過，試管嬰兒、中醫、土偏方，都以失敗告終。“做試管嬰兒要花幾萬塊，我們每個月工資才幾百塊，結果做了2、3次都沒成功。”
為治療不育，何瑛和丈夫奔波了各醫院近十年，直到2012年意外懷上孩子，何瑛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
盡管當時她清楚的知道，生下胎兒，面臨的可能是高額罰款。除此，胎兒臀位不正以及伴隨她的妊娠高血壓疾病，醫生告知她生育可能會有的危險，但時年35歲的何瑛還是決定剖腹產下孩子。
計劃生育標語/圖源網絡擔心有意外，何瑛化名住進隔壁縣醫院，“聽說過太多被拉去逼著流產的事了，有朋友懷孕8個月還被拉去流產。”
2012年12月1日，生下孩子的何瑛終于松了一口氣，“這個孩子總算保住了。”
生完孩子第6天被關，罰款12萬后被“雙開”
12月5日，在生育后的第五天，何瑛在醫院接到了丈夫的電話，“計生局調查組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要不你還是回來吧。”此時，丈夫已經向計生局調查組坦白了何瑛生產的事實。
為了不在醫院把事情鬧大，孩子留在醫院的保溫箱，何瑛立刻打車趕往金鄉縣。在回程路上與調查組相遇，考慮到身體原因，調查組要求何瑛在第二天前往“兩非辦”（非法墮胎、非法鑒定胎兒性別）接受審查。
6日，何瑛在“兩非辦”承認了生育二孩及非法抱養的事實，并在兩非辦簽署了社會撫養費征收告知書，要賠償12萬。當天，“兩非辦”未允許何瑛回家。“趕緊去籌錢吧，把罰款趕緊交上。”一位辦公人員告訴何瑛丈夫。
第二天，丈夫托朋友在一家冷庫借到了12萬元的罰款，被關了一天的何瑛才得以回家。
7年之后，金鄉縣衛健局在提交給法院的行政訴訟答辯狀中，否認何瑛對拘留的指控，并提交何瑛當天的繳款證明，“拘留她的話怎么交錢？”
對此，何瑛反駁稱，該罰款已在2018年還清，并稱金鄉縣衛健局提交的繳款證明是偽造的。何瑛回憶，籌集社會撫養費的時候自己一直被扣留在“雙非辦”，“罰款是朋友幫忙交的，當時只有一個收據，沒寫證明。”何瑛補充道。
被征收社會撫養費在何瑛的意料之中，但她從未想過自己因此被“雙開”。2013年4月，何瑛被單位開除黨籍、開除公職，丈夫也被開除黨籍、降職處理。
被開除后何瑛才開始思考，這樣的處罰是否合理，“在我之前，沒有聽說我們縣有人因為超生被開除過，一般交了錢就沒事了。”此時，她注意到了社會撫養費征收告知書上的“二胎”二字，在查閱資料和咨詢律師之后，何瑛發現自己第一個孩子是收養的，按計生條例可以再生一胎。
得到律師的肯定后，何瑛信心大增，決定為自己討回一個說法。自此，她開始了近7年的申訴。
7年的申訴鮮少得到正式的答復，除了2017年金鄉縣衛計局作出的一份就其申訴的書面正式回應。
金鄉縣衛計局關于何瑛申訴的回應該書面文件稱，“何瑛夫婦不符合生育二胎審批條件，生育二胎行為違法，根據原《山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四十三條第三款規定征收社會撫養費。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金鄉縣人口與計劃生育工作責任追究暫行辦法》等相關文件規定，對其雙開處分程序合法，處理結果適當。”
此時，已撤銷的原金鄉縣衛計局、現在的金鄉縣衛健局堅持判罰得當。
2019年4月24日，每日人物聯系到金鄉縣衛健局，對方表示對于何瑛判罰主要有兩個依據。第一，據2002年《山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二十一條第三款規定：曾患不育癥，依法收養一個子女后又懷孕的經批準可生育第二個子女。“條例中寫的是‘依法’收養，而何瑛是‘非法’收養，這違反了計生條例。”；第二，“按條例規定，生育第二個子女應該辦生育證，她也沒有申請。”
針對金鄉縣衛健局的說法，何瑛代理律師田志華稱，“如果是這樣，那就應該按非法收養來罰，罰款1000元左右，不應當按二胎超生來罰。”
申訴7年未果提起訴訟，控告縣衛健局偽造征收決定書
7年的上訪申訴，耗費了何瑛巨大的精力。“我就想要一個理，我不能一生都背著這個不公平的處理，心里過不去這個坎。我犯什么樣的錯誤，給我什么樣的處罰，不能你隨便想怎樣罰就怎樣罰。”
何瑛起訴狀中的起訴理由陳述2019年3月，何瑛對金鄉縣衛健局提起訴訟。“今年原來處理我的那個衛計局局長終于離職了，我才起訴，不然起訴我也贏不了。”何瑛表示，之前很多人起訴該局長均敗訴，猜測其有后臺，不想白白浪費時間。
在起訴書中，何瑛控告金鄉縣衛健局，稱該部門在處理該事時只下發了社會撫養費征收告知書，而沒有下發社會撫養費征收決定書，在沒有決定書的情況下罰款屬于程序違法。
然而，金鄉縣衛健局在4月8日的答辯狀中否認了此事，并向法院遞交了由何瑛簽字的征收決定書簽收回證，告知書和決定書的簽收地點都是在“兩非辦”。
金鄉縣衛健局提供給法院的繳款證明看到這些材料后，何瑛表示不可思議，“我只簽收了告知書，決定書、決定書送達回證以及繳款證明都是偽造的。”何瑛向每日人物展示了這些材料，并表示已經請求法院進行筆跡鑒定。
2019年4月24日，金鄉縣衛健局向每日人物否認了何瑛偽造材料的指控，“我們怎么會偽造，這都是原底材料。”
目前，何瑛靜待著法院開庭。結果如何，何瑛也沒有答案。
不過她清楚，即使能回去上班，何瑛也不想再回去了，“真的身處老百姓的位置才知道這些機構有多官僚，老百姓有多不容易。”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何瑛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