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李建 文/攝
“每袋奶漲了4角錢,一家三口每月僅喝奶的花費就得240多元,差不多是我倆工資收入的5%。”10月3日,河北石家莊市民楊瑞星[微博]心中默算這筆賬的時候,70多公里外的行唐縣南豆莊村,他的老父親、奶農楊繼忠剛清空牛欄里最后一坨牛糞。早在去年10月甚至更早些時候,眼看四鄰相繼殺牛賣肉,楊繼忠就暗忖:城里兒子一家怕喝不了幾天便宜奶了。
從8月以來席卷我國南北多地的國產牛奶漲價潮及近期一些地方出現的袋裝奶斷供現象刺痛了不少消費者的神經。業界普遍認為:一頭牛的倒掉與一袋奶的漲價之間,是否存在必然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尚難定論,但奶荒與漲價如此周期性重復,釋放的絕非良性信號。
袋裝奶價格普漲
10月5日,石家莊市東風路華夏家園附近一家超市的牛奶銷售區,楊瑞星推著購物車在幾家不同品牌的牛奶箱間穿梭。以前常喝的200ml百利包牛奶價格普漲,伊利已漲至1.7元/袋,完達山漲至1.6元/袋,蒙牛漲至1.8元/袋。不同品牌的百利包奶“隱身”20余天重現“江湖”,統一抬高了價碼,平均漲幅接近10%。
楊瑞星要買的百利包牛奶,是一種塑料(11290, -95.00, -0.83%)袋材質的簡裝奶,一般一元多錢一袋。從9月初開始,一家人每天早餐都要喝的這種奶持續斷貨。一周時間跑了3個超市,楊瑞星看到的都是促銷員大姐善解人意的微笑:“斷貨了,再等幾天看吧。”
一種價格稍高些的利樂枕(紙袋)奶價格同樣也猛漲。“昨天在家樂福保龍倉看的君樂寶紅棗牛奶才2.3元/袋,今天這兒已漲到2.6元了。”家里已經斷奶半個多月,楊瑞星決定只給孩子一個人買奶喝。
類似情況并不只出現在石家莊。新華社全國農副產品和農資價格行情系統監測顯示,與今年初相比,10月9日,全國塑料袋裝牛奶整體上漲了9.1%。分地區來看,超過9省市區的塑料袋裝純牛奶價格都明顯上漲,其中北京、新疆、湖北漲幅居前,分別是25.4%、22.2%、18%,其他的省區市漲幅也多在10%左右。
“百利包牛奶從原來的每袋1元漲到一元三四,用了3年左右時間,而漲到現在的一元七八,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石家莊某超市負責人對記者說。走訪中記者發現,不少消費者雖然抱怨“奶價漲得也太快了”,但斟酌再三,還是拎起10包一組的百利包放進購物車。
石家莊經濟學院經貿學院副教授高伶分析說,價格上漲會導致居民消費短期無規律現象,這種無規律可能是等待觀望,也可能是消費習慣的暫時改變。同時,因為有一段時間的商品空白期,消費者應對漲價已有心理準備。
記者調查了解到,奶價其實從8月份就已普遍上調,最初是諸如蒙牛特侖蘇、伊利金典等國產品牌高端奶,漲幅在5%到13%之間,因各大超市有促銷活動,價格變化并不明顯,消費者反應不大,而百利包、利樂枕等因經濟實惠,固定消費者眾多,又因連續兩周多的斷貨、缺貨,所以消費者十分敏感。
“受奶漲價影響相對較大的是對價格比較敏感的低收入群體,但影響更多的還是一些平常不怎么喝奶的消費者。”國家統計局石家莊調查隊一位不愿具名的專業人士分析說,“他們很可能選擇暫時不買”。
奶源緊張是主因
“低端奶利潤僅有2%-3%左右,而高端奶產品可高達30%。恰逢奶源緊缺與‘雙節’,讓你來坐我的位置,你怎么選?”10月2日,一家知名乳企負責人掰著手指頭和記者算賬:同樣一車貨,全運送袋裝鮮奶大約只有2萬元流水,而運送禮盒裝牛奶就有3到4萬元流水。同時,袋裝鮮奶要求全程冷鏈,運送成本更高。
“中低端產品是牛奶品牌維系市場份額的基礎,但在奶源緊張的情況下,優先保障利潤較高的產品生產,無可厚非。”河北省奶業協會秘書長袁運生對上述企業負責人的決策表示理解。
據介紹,業內保守估計今年全國奶源缺口約300萬噸甚至400萬噸。今年的奶荒,很可能是近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7、8月份全國天氣普遍高溫炎熱,奶牛產奶量下降。從而造成奶源供應不足、供貨偏緊。這種季節性的奶源緊缺其實每年都有。”在石家莊市恒達牧業有限公司經理吳增強看來,今年之所以格外嚴重,原因是牛少了。
“正常情況下每個小區奶牛淘汰率是15%,現在達到了20%-30%。”行唐縣五慶奶牛養殖合作社負責人高五江坦言,養殖成本居高不下,養牛賣奶不如殺牛賣肉。去年肉牛價格看漲,不少人家把奶牛當肉牛賣。僅今年,自己的合作社就少了80多頭牛。
屋漏偏逢連夜雨。恒天然肉毒桿菌事件后,新西蘭奶源進口受限,一些奶企使用國產奶源填補缺口。知名乳業專家王丁棉分析說,短時間多種因素集中,奶荒很難避免。“從9月11日開始,奶價5角錢5角錢地往上漲,很快就漲到每公斤5.5元。”說起半個多月來被不同乳企電話輪番轟炸的經歷,高五江說不清心里啥滋味兒。“9月13日那天,一家企業連找了我兩次,價格給到了5.6元/公斤,還承諾預付一個月奶款。”和高五江一樣,行唐三龍奶牛養殖合作社負責人楊國永也連呼不適應。
“以前是幾家養牛戶組成一個合作社(養殖小區),一個養殖小區專供一個奶企。哪個養殖小區專供哪家乳企,大家心里都有數。”楊國永說,現在卻成了“你搶我的,我搶你的,大家互相搶”。
“瘋搶癥”從奶企之間蔓延到養殖小區。9月18日,一戶有60多頭牛、日產奶量1噸左右的養殖戶突然提出與高五江“分手”。“養殖小區之間搶的就是這種大戶,誰給的價格高就去誰那兒。”
據稱,從9月份開始,多家外地乳企開始到河北省內各地搶購原奶,一些乳業巨頭來勢兇猛。讓袁運生最擔心的是,企業是否因為搶奶放寬質量檢測的尺度。同時,惡性競爭還有可能催生不法牟利,比如可能會出現加水,甚至添加其他物質的情況,這些不是沒有前車之鑒。
行業“生態”危機加劇
“一頭牛日均產奶18-20公斤,以前一噸奶500元左右的利潤,現在是800-1000元。”原奶價格高漲,數著票子的楊國永們卻樂不起來,“大漲之后必有大跌,吃虧的還是我們”。
眼看養牛戶發財,楊繼忠有點兒后悔當初殺牛。“去年這時候,牛肉價每公斤22元左右。一頭奶牛按肉牛賣,能賣1.2萬元。可奶價一直是每公斤3元上下,一頭牛按每天產奶20公斤來計算,刨去成本每年最多盈利萬把元。碰上奶牛生病打針吃藥,就得過了觀察期才能擠奶。總是這樣,人們確實寧可殺牛賣肉。不過,如果奶價能保持這種水平,還是不殺牛合適。”
楊繼忠所在的行唐縣南豆莊村,最多時全村百分之八九十都在養奶牛,可短短一兩年時間內,一百五六十家養牛戶銳減到三十幾戶。
“消費淡季壓級壓價甚至拒收奶,消費旺季增奶找奶甚至爭搶奶,似乎成了行業潛規則。奶業產業結構鏈條中的3個利益主體(即乳品生產及銷售環節、奶站及養殖小區環節、養殖戶)之間,多年來一直相互算計、矛盾重重,原因就是缺乏利益鏈接、平衡機制。”
袁運生認為,這種矛盾的癥結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某些乳企以長期控制奶源為目的,強制養殖小區(牧場)與之簽訂3-5年甚至7年的長期、超長期購銷合同。因為一紙合同定終身,養殖企業自主選擇買方的權利被剝奪;二是奶站的盈利模式。作為奶牛養殖戶和乳企之間的環節,奶站本來只提取0.3-0.4元/公斤的管理費,現在卻低收高賣,賺取牛奶購銷差價,一個日產15噸奶的奶站,一年能賺三四百萬元。而奶牛養殖戶投入大、收入低,承擔了主要風險。
這幾乎是整個行業的“生態”危機。2012年以來,消費者對國產乳制品信心不足,國內乳企出于消費者需求以及成本考慮大量使用進口奶源。中投顧問食品行業研究員簡愛華認為,國內企業對進口原料一度過分依賴,致使國內許多地區養殖戶“有產量無銷路”,從而埋下奶源緊張隱患。
發展“一體化奶業”
“利益鏈接平衡機制的缺失,既是奶荒禍首,也為奶業埋下質量安全隱患。”袁運生認為,通過協商談判確定收奶價格是目前較為可行的思路,而從長遠來看,則應著眼于發展“一體化奶業”。
記者了解到,河北省奶業協會已向有關部門提交《建立完善乳品企業與養殖戶(場)利益聯盟的建議》,內容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完善生鮮乳價格協調機制,將《生鮮乳收購合同》中“收購價格”條款內容統一修改為“執行河北省生鮮乳價格協調會公布價格”;二是是結合《乳品質量安全監督管理條例》規定,建議乳品企業和奶牛場等養殖企業簽訂期限不超過兩年的購銷合同。
把市場的問題交給政府,通過行政手段干預購銷市場,袁運生并不諱言有爭議。“牛奶的生產到加工有著鮮活性和連續性的特殊要求,如果不通過宏觀調控與行政干預化解行業隱患,出了問題還得由政府部門來收拾攤子。”
記者了解到,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后,河北省有關部門建立了每季度一次的“省級生鮮乳價格協調例會”制度,包括畜牧、物價等部門召集行業專家、奶企、養殖戶代表等溝通協商,確定生鮮乳收購最低、最高價格以及奶農結算價格。
“這一制度的落實情況目前并不盡如人意”。袁運生認為,可以將例會變為每兩個月召開一次,如遇影響奶源價格的突發情況,亦可提請召開,充分發揮其“溝通協調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作用。
“干預只是階段性的辦法。”袁運生認為,長遠來看,兼顧二者長期利益最有效的辦法還是促使“二者”融為“一者”,即發展“一體化奶業”。比如可以采取乳企自建奶源基地、奶牛養殖企業自建乳品加工廠,二者相互參股、控股、收購等多種形式,改變長期以來重乳品生產輕奶源建設而導致的產業發展失衡局面,從根本上化解養殖與加工環節的矛盾,從而保障終端消費者的利益。
10月9日,在石家莊市橋東區某超市,記者追問促銷員為何一箱百利包牛奶的生產日期是8月30日時,促銷員面帶慍色地說:“那只是擺貨的空箱子”。這家超市業務科的工作人員坦言:“袋裝奶供貨,依然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