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深夜,山東省第二女子監獄。

  李玲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明天母親節,白天她參演了監獄組織的母親節活動,在音樂劇中,她扮演最終與孩子團聚的媽媽。音樂依然縈繞耳邊,她又開始想女兒了。

  李玲玲參加了監獄組織的母親節活動,這讓她更想念自己的女兒。齊魯晚報·齊魯壹點通訊員郭棟攝

  眼角冰涼,她悄悄拭去眼淚。而在遠離濟南市區的山東省女子監獄內,同樣作為媽媽的張秋紅也忍不住潸然淚下。或許在這個特殊的夜晚,很多監獄里的媽媽都難以入眠。

  預感要出事

  給女兒買好五年的衣服

  “媽媽,抱抱……”隔斷外,女兒齊齊伸手要抱抱的可憐樣兒,張秋紅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2010年,因為經濟詐騙,張秋紅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現在在山東省女子監獄服刑。那年,齊齊一歲半,已經會說話、走路。

  從此,她只能隔著會見室的玻璃看著女兒長大。第一次見面,是在提訊室,齊齊哭、張秋紅也哭。

  “媽媽你抱抱我”,齊齊說,張秋紅只能隔著隔斷摸摸她,齊齊急了,她指著旁邊的門問:“媽媽,你能不能從這里出來抱抱我?”

  “不能,只能這么抱,等將來媽媽改好了從那個大門走出去抱你。”

  張秋紅沒有隱瞞女兒,她對齊齊說媽媽犯了錯誤,要去改正,等改好了就可以出來。說完,她問了一句:“你聽懂了嗎?”齊齊點頭:“聽懂了。”

  從此,女兒就只能遠遠地在張秋紅注視的目光中長大。只要條件允許,齊齊每個月都來看她。她們聊很多家里、學校的事情。一晃眼,七年過去了,女兒長大了。

  當年在案發前,張秋紅就預感到要和女兒分開很多年,一口氣給孩子買好了可以穿五年的衣服。那堆衣服,齊齊穿了一部分,還有的沒來得及穿就小了。

  即便如此,無法陪伴女兒成長的愧疚依然啃噬著她的內心。為了不影響女兒的心理,“除了第一次見面外,其他時間見面我都是努力笑著,強忍著眼淚,也要努力笑著。”

  一封長信告訴女兒自己犯罪了

  李玲玲很羨慕像張秋紅這樣的媽媽,孩子時常來探望。她已經兩年多沒有見過女兒了,她能夠看的只有女兒的照片。

  今年,女兒中考順利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得知這個消息時,她恨不能立即飛出高墻為女兒慶賀一番。但她知道,除了高墻的阻隔,和女兒的重新會見,還需要心靈的磨合。

  “除了入獄后的第一次親屬會見,女兒再沒來過。”她眼眶濕潤了,下意識地抬手擦了一下。

  去年春節前,丈夫要來探望她時,曾打了一個電話,說到時會問問女兒愿不愿意一起去看她,“當然,如果她不愿意,你也不要傷心哦。”丈夫用輕松的口氣說道。盼到探監的那一天,窗口出現的只有丈夫一人,她忍不住想掉淚,被丈夫用其他話題岔開,聊天時,誰也沒提這個茬兒。

  她知道女兒可能有心結,但她說理解女兒。

  2015年5月底,因為受賄罪,她被羈押在濱州看守所。當時一家人都沒有告訴女兒她的事兒。她打算自己親自告訴女兒。

  一個月后,她托律師給女兒捎回去了一封長信。信里,她先是回憶了女兒小時候的諸多趣事,然后又告訴了她自己犯罪的大致情況,最后她強調媽媽不管在哪里,都深愛著女兒,這是永恒的。

  據老公說,女兒收到信后哭了一場,此后再沒提過媽媽的事兒。

  李玲玲絲毫不怪女兒,她理解一個14歲女孩的心思。

  “之前,我在女兒心里近乎完美。”她說,碩士畢業,樂觀好強,工作也很出色,“她肯定無法接受這樣的媽媽會淪為階下囚。”

  每月一封信雷打不動

  2017年7月18日,李玲玲入監后第一次親屬會見,女兒來了。當時只是哭,一言不發。

  當時的場景銘刻在她腦海里。盡管自從出事后,她就竭盡全力在想如何減輕對女兒的傷害,但最終還是無法消除全部的影響。

  “怎么可能全部消除呢?”她失神地自言自語,而后她感慨道,“高墻擋住了大家對我的流言蜚語,但是高墻外的親人卻暴露在大家的目光之下啊。”

  但她仍然不想讓高墻擋住她對女兒的愛。兩年多來,她每個月都給女兒和老公寫一封信。信里,她跟女兒談生活、談學習,甚至談早戀。

  前幾天,女兒生日,她給女兒寫了兩首詩作為禮物。一首詩題目是《時間在哪里》,另一首是《我的寶貝,祝你生日快樂》。她想讓女兒不要虛度青春時光,她也想讓女兒知道媽媽永遠愛她。

  她在努力彌補著無法陪伴女兒的缺失,每封寄出去的信,她都字斟句酌,仔細體味逐漸長大的女兒的心理。有時候剛寄出一封信,她就開始琢磨下一封信寫什么。給女兒寫信,是她獄中生活最快樂的時刻。兩年多,她寫了25封信。

  “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做了。”她說,不管她回不回信,相信都能感受到來自媽媽的堅強、樂觀和愛。

  不管是李玲玲還是張秋紅,身陷囹圄的她們,都以最為堅強樂觀的一面告訴孩子,盡管她們是犯了錯的人,但同樣是最愛她們的媽媽。

  齊齊從小就大概知道“監獄”意味著什么:那是管理和教育犯錯人的地方,“犯人”就是犯了錯不能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

  “阿姨你是我媽媽的朋友嗎?”一次,齊齊在監獄問一位警察。“是啊”,這位警察說。

  “那為什么不讓我媽媽出來?”她問。女警察回答:“你媽媽在這里學習,等將來考試得了100分,就可以出去了。”

  媽媽考了100分就能出來,齊齊整天盼著這事兒。

  想陪伴女兒

  哪怕一句話不說

  女兒的陽光、樂觀讓張秋紅感到心安,而女兒越乖巧,她的愧疚感就越深。當年因為利令智昏,鑄下大錯,“現在反思就是貪財,很后悔”,作為一名母親,她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錯過了女兒成長中太多重要時刻,“母愛是不可替代的,缺席了,一生都無法彌補。”她說,打多少個電話,都不如坐在女兒身邊靜靜陪伴,就算一句話都不說。

  李玲玲有著同樣的渴望。刑期還剩下一年半的她,越來越思念女兒。她會長久地看著女兒的照片,想象著與女兒重逢的場景。

  “很想擁抱女兒,但或許一開始她不能接受。”她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對她來說,真正能回歸到女兒身邊,還需要走一段磨合的路。

  但她相信女兒能接受她。上次丈夫來,已經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在看完我給她的信后,女兒突然問了一句,媽媽什么時候出來?”她微笑起來,“這可是她兩年多來第一次問起我。”

  讓她感到欣慰的還有一件事,每次看完信后,女兒都悄悄把信收藏了起來。

  她們都期盼著能早日回歸家庭,陪伴女兒。這給她們改造生活提供了極大的動力。據監獄干警介紹,她們都改造得不錯,張秋紅也還有不到兩年就刑滿釋放。

  齊齊有一個愿望,等媽媽出來,要給她準備一個大房子,這個房子沒有玻璃、沒有窗戶、沒有門,這樣,無論什么時候都能見到媽媽。

  而她們只想緊緊地擁抱女兒,緊緊地。(張秋紅、李玲玲、齊齊系化名)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郭靜馬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