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北京幾年,也沒有逛過什么地方
下班時間一般是晚上六點。先吃飯,再洗洗涮涮,基本也就到睡覺時間了。
住宿區都是活動板房,剛來時真不習慣。一間房最少要住七八人以上,上下鋪。我以前干活兒的工地都是男女混住,一般都是夫妻住一屋,床邊拉個簾。
住的人多,啥味兒都有。冬天還好受點兒,夏天一熱,人再一多……怎么辦?只能堅持。
很多時候,我晚上去接水,第二天早上洗漱用,要不到時候再去,人多就排不到了。但放一晚上,水早涼了,只能糊弄著洗。如果工地的鍋爐排不到熱水,就自己在宿舍燒。但宿舍不讓用熱得快,擔心著火;煮飯的鍋也不讓用。
夏天,有時候電風扇也沒辦法用。因為只有低壓電,也就能維持一個電燈。工人給手機充電,要去專門的配電房。
沒有專門洗澡的地兒,得端一桶水到廁所洗。太臟了,我都不愿說。廁所都是臨時搭的,很多人用一個,臟得要命,進去了得趕緊出來。
下班的時間,我最愛跟一些人嘮嘮家鄉的事;最不高興的,就是環境太差、衛生太差。
我們住宿區緊挨著垃圾站,夏天好多蒼蠅。還有臭蟲,咬得我身上起好多大紅疙瘩,什么藥也不管用。有效的只有敵敵畏,工地還不讓使。
住宿條件是我們挺希望改善的一個地方。但一直沒有落實。
有時,下班時間到了,老板還會讓加班,說一個小時給你8塊錢。加完班以后,他又說:“哎呀這錢算了。”我最討厭的就是說話不算數。
一進工地,就跟蹲小號似的,有沒有活兒都得等著,出不來。來北京幾年,也沒有逛過什么地方,因為沒有時間。
2010年以前,我在家就是種地、打牌。出來打工,就沒那么多娛樂了。無奈的時候,我愛寫寫工地的故事。我文化不高,小學都沒畢業,寫寫這些,一是為消磨時間,二是因為想家。
不做這個,還能干啥去
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把手機里小孫女跳舞的視頻看一遍。小孫女今年4歲,想她了,我就拿出手機看(視頻)。
我和丈夫就一個兒子,今年27歲,也在北京。他2005年就出來打工了,現在在家具公司上班,工作地點離我們挺遠的。去看一趟他,來回得3個小時。小孫女和兒子兒媳一起住,一年見不到幾次。前年就見了兩次,去年見了三次。
從一個工地到下一個工地,可能有幾天間歇時間。如果時間長點兒,我們就能去兒子那里瞅瞅;如果老板提前找到工地,我倆就過不去了。
兒子老說,讓我們別在工地干了?刹蛔鲞@個,還能干啥去?
在工地上干一年,存下的錢基本都補貼了孩子。小孩兒需要用錢啊。為了多掙錢,原來在亦莊一個工地時,我還抽時間撿廢品賣,但是累。
兒子的工作也不固定,今年在這個家具公司,明年在那個公司。我和丈夫最擔心的是沒有社會保險;兒子那邊兒,老板也不給上,他只能自己上。
兒媳婦也是家里的獨生女,在北京做普通工作,一個月四千來塊。在北京,四千塊錢不算高。他們小兩口以后得養活四個老人、一個小孩兒。這是多大的負擔啊。
我也想過回老家,可沒有地,回不去,還得出來打工。等干不動了再說吧。
在工地干活兒,身邊工友的流動性很大,總是換。但我也交到了一些朋友,現在還保持聯系。跟城市當地,我沒什么接觸,感覺跟北京沒什么關系。
■記者手記
愿這個“7人之家”幸福
法治周末記者 高 欣
法治周末實習生 龔詩舒
北京市房山區長陽鎮,西南五環外,我們此次采訪的目的地。接觸到的建筑女工,與丈夫一起,扛起生計重擔。
建筑工人住在臨時搭建的二層活動板房里。入夜,走在鐵板搭成的二樓走廊上,不免有些晃搖。
剛剛下班的建筑工人們跑上跑下,忙著打水、洗衣、吃飯,對周遭一切習以為常。一日的繁忙工作后,他們只想迅速搞定生活,上床休息。
“不想讓她來嘛,太累。她非要來,想要體驗體驗!币晃1990年出生的河南籍建筑工人對記者說。
說這話時,他面帶微笑,看著斜對面正在泡腳的妻子。今年春節過后,眼前這位瘦高姑娘跟著丈夫,第一次來到北京,在工地上做小工。
小工,亦可理解成零工,主要在大工干活時,在地面上接遞、收拾材料。這位沒有告知姓名的“新小工”姑娘來自山東,生于1988年,家里五個兄弟姐妹,她排行老四。在青島某食品廠工作時,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然后遠嫁河南,生下一雙兒女。
自從到了工地,她就一直在干活,每天工作至少十個小時。北京的歷史沉淀與現代繁華,她從未親身體會!案杏X跟這座城市沒啥關系。”她對記者說。
與這對夫妻同住一室的,還有另外兩對夫妻和一名男工。他們都是同村人,作為一個集體,找老板包活兒干。
對比食品廠和建筑工地,姑娘說:“工資和住宿都差不多。在廠子里不隨便,也得十到十一個小時站著!
每天早上,她6點起床,步行十多分鐘去工地。問她累不累,她笑了笑,答:“還行。”再問她能不能撐一年,姑娘的回答特別酷:“差不多,不過要看心情!
每星期,她都會給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的孩子們打兩三回電話。她說,孩子們越來越愛說話了。如果這邊工地一直需要干活,她只能等到秋收時才能回到兒女身邊。
對于勞動合同和社會保險,這個平時愛繡十字繡和玩手機游戲的姑娘表示,并不清楚。
“手套、口罩都是自己買。手套得買帶皮的那種,四元一副,一個月要換四到十副。都是自己出錢。”她說。對于未來,她“暫時沒想那么多”。
近幾年來,建筑女工的數量不斷增長,然而這似乎依然是一個很少被提及的群體。她們的工作生活、喜怒哀樂,都散落在一片片滿是塵埃、或大或小的工地上,少有人拾起。
白天,她們的精力已被工作消耗無幾。然而到了夜晚,她們依然可以嬉笑調侃、幫丈夫洗衣洗襪。對于未來,我不知道她們是否擁有憧憬、懷抱希望。但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意識到,生活中相當一部分苦難,似乎都由她們接住、承受、忍耐,而她們依舊能笑著面對。
男女同住是我不敢想象的,然而當我走出他們的宿舍,已完全可以接受,并且堅信,這是7位同村在工地上暫搭的家。即使窗縫進風、電表時常跳閘,他們也會努力讓家的夜晚熱鬧、溫馨。
這種熱鬧與溫馨,我感受到了;背后的迷茫與痛苦,我也感受到了。愿她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