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腦干出血,正在聊城市文軒中學就讀的15歲少年閆森突然去世后,將兒子的肝臟、腎臟和眼角膜捐獻出去。
閆森父母的義舉感動著聊城這座城市的同時,學校也借機向師生發出為閆森父母捐款的倡議。短短幾天時間,千名師生就捐助了31.16萬元愛心款。正當閆森的父母帶著錦旗到學校去感謝時,學校遞上來的不是愛心款 ,而是一份帶有霸王性質的款項分配協議書,隨后,文軒中學將其中的25.16萬元善款捐給了聊城市慈善總會……
孩子住進醫院
今年3月13日晚上,閆玉房看著兒子閆森在家中做了2個多小時的作業,倒了一杯白開水送到了兒子的書桌前。
閆森在聊城市區的文軒中學讀初三,做父親的知道兒子面臨中考學習緊,平日里閆玉房對兒子關照有加。除了兒子學習緊之外,閆玉房更為關照兒子的另一個原因是,兒子在初一那年曾查出腦血管畸形,后經過治療,病情緩解了很多。
看著爸爸給自己倒來了水,已經坐在書桌旁兩個多小時的閆森伸了個懶腰,突然,他對爸爸說有些頭疼。
“頭疼,是不是累的?”閆玉房正問,兒子又說“想大便”。閆玉房趕忙扶著兒子向院子里的廁所走去。進了廁所,兒子一邊大便,一邊吐。
是不是在學校吃壞了肚子,食物中毒?這讓閆玉房感覺疑惑。等兒子大便完站起身時,兒子的身體開始向前傾,站不穩。閆玉房趕忙將兒子扶出了廁所。
兒子數年前查出腦血管畸形,經過治療后的兒子4年里除了有一次在學校長跑后,臉色發黃之外,從沒有過其他異常。這次兒子的接連反應,確實讓閆玉房感覺“兒子很異常”。趕忙叫來了親戚,親戚駕駛著面包車,將兒子送進了就近的聊城市中醫院。
兒子被送進中醫院做腦部CT發現,腦干出血,急性,出血量很大。這絕非是小病。為此,醫院當夜成立了專家會診搶救小組。
經過專家組奮力搶救,專家認為孩子病情危重,建議轉到聊城市腦科醫院。“孩子的病情到底怎樣?”49歲的閆玉房向專家詢問時,他臉色凝重。
專家看了看閆玉房,扒了扒閆森的眼睛,對閆玉房說:“瞳孔有些放大了,趕緊轉院吧。”聽到“瞳孔放大”,閆玉房和妻子感覺一陣眩暈,身上立馬出了冷汗。
閆玉房哆嗦著手和醫護人員將兒子推上了急救車,將兒子向腦科醫院急送。守候在ICU病房外的閆森的家人一夜未眠。
“孩子生還希望不大。”次日一早,一名醫生從ICU病房走出后,告訴閆家。“醫生,你可一定得把我兒子搶救過來呀,他還小,他才15歲。”閆玉房拽著醫生的衣角,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中午12時,走進ICU病房的閆玉房發現用上了心臟起搏器的兒子,已經沒有意識了。完了,完了。
他慌忙摸了摸孩子的手,發現孩子的手是熱乎的。他又慌忙摸了摸孩子的腿,孩子的腿也是熱乎的。他扒了扒兒子的眼皮,與之前相比,他似乎感覺這次孩子的瞳孔更大了。閆玉房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死后捐獻器官
看著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面色蒼白的兒子,此時的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命太苦。
命怎么不苦呢?早在之前,家中正在聊城大學上大學的女兒突然查出了尿毒癥。受盡尿毒癥折磨的女兒如今面黃肌瘦,休學在家。更要命的是,如今女兒仍沒有找到合適的腎源,女兒能活多久,他這個父親無法預測。
他坐在兒子的床邊,呆呆地注視著兒子。他在想如果自己的死能換回這對兒女的生,他寧愿去死,“現在就去死”。
他出了ICU病房的門,發現妻子和自己的兄妹站在門口,妻子哭得淚眼蒙朧。“孩子怎么樣?”閆玉房的哥哥問起來。
閆玉房沒有答話。過了許久,閆玉房的哥哥答話了:“閨女的腎源還沒有找到,人的生死咱們把握不了的,不行的話就用兒子的腎吧……”
此時的閆玉房實在想不到哥哥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使勁怒視著哥哥:“兩個孩子我一個也不要了……”一家人哭成了一團。
此時已是下午5時許。過了不久,病房里傳來醫生的消息:孩子不行了。
閆玉房和妻子王萬榮知道醫生所說的“孩子不行了”的意思。此時,閆玉房和王萬榮推開病房門沖進病房嗚嗚大哭起來。
許久之后,病房里走來一名陌生的女子。女子開口了:“孩子不行了,你家會不會捐獻……”這名女子試探性地詢問。
聽到“捐獻”二字,閆玉房似乎明白了眼前這名女子的用意。
一開始,他沒有回答。過了足足10秒鐘,閆玉房開口了:“社會更多的人需要器官,我替孩子做主了,他身上能用的你們拿去吧,也算我們一家子積德了……”
隨后,閆玉房和妻子知道了眼前這名女子是聊城市人民醫院的一名主任。
之后,醫生在閆森的遺體面前三鞠躬,從其身上取走了一對眼角膜、腎臟和肝臟。
15日下午,閆森的遺體在老家安葬。
就在醫院取走了閆森的器官后,位于濟南的千佛山醫院將閆森的腎移植到了姐姐閆淑青的體內。
3月19日,也就是在閆森去世5天之后,閆玉房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是山東省紅十字會打來的。
電話里,紅十字會的相關負責人告訴他,他兒子閆森的器官讓3人獲新生,2人重見光明,其中獲新生的3人包括他的女兒閆淑青。
根據山東省紅十字會的安排,3月20日,閆玉房王萬榮夫婦從聊城趕到濟南參加了紅會的新聞發布會,中國紅十字會向這對夫妻頒發了閆森捐獻器官的榮譽證書。
隨著閆森捐獻器官新聞發布會的召開,閆森捐獻器官救助5人一事很快在濟南和聊城傳開。而此時,閆森生前就讀的學校聊城文軒中學,也頂上了榮譽的光環。
擠牙膏式救濟
從濟南回到聊城后,除了照顧換腎的女兒外,一家人仍沉浸在失子的悲痛中。
女兒閆淑青查出尿毒癥以來,為了給女兒治病,家里欠了40多萬元的債。為此,家里僅有的3間平房也被抵債,暫時借住在侄子家里。
盡管閆家一貧如洗,但閆家從沒向相關部門提出過救濟申請。
3月25日上午,也就是在新聞發布會后的第5天,閆玉房突然接到了文軒中學的電話。電話中,學校一名姓于的副校長對他說,由于閆森生前是文軒中學的學生,閆森去世后把器官捐獻,救助了多人,閆森的這種精神值得學校師生學習。為此,學校以閆森的名義倡議師生捐款,一方面是對逝者閆森的敬重,另一方面考慮到閆森的姐姐閆淑青患尿毒癥,當前仍需要醫療費。
這名副校長要求閆玉房下午到學校一趟。學校突然打來的這個電話,讓夫妻二人感到意外。因為之前學校要以兒子的名義進行募捐,他們一無所知。是呀,兒子去世了,女兒現在手術仍需要費用,況且家里還欠了40多萬元債務,閆玉房在想如果拿回學校為他家捐助的這些愛心款,起碼能解燃眉之急。
為了答謝學校,接到這個電話后,閆玉房找人趕制了錦旗,同時將學校為自家捐款的消息告訴了當地電視臺,希望借助電視臺來宣傳學校捐愛心款的行動。
當天下午,閆玉房帶著錦旗滿懷感激地與電視臺的記者一道趕到了文軒中學。到了學校門口,保安不讓入內,閆玉房通過電話聯系副校長。這名副校長來到學校門口后,一看門口有記者扛著攝像機,頓時明白了幾分來意。趕忙對閆玉房說:“咱們低調一點,要低調,不要上新聞。”
本來是來做新聞弘揚社會主旋律,可學校似乎并不買賬。電視臺的記者就走了。
隨后,這名副校長就告訴閆玉房明天再來,并特別強調“明天自己來,不要帶記者”。
閆玉房多么希望這名副校長趕忙接過錦旗,可過了半天,這名副校長也沒有為錦旗所動。人家不接錦旗,閆玉房總不能強送。更讓閆玉房尷尬的是,這名副校長并沒有邀請閆玉房進校門,而是轉身回了學校。尷尬萬分的閆玉房收起錦旗帶回了家中,接下來,學校做的事情讓他很困惑……
聊城慈善總會回應善款將來如何處置不好說
后來他了解到,短短幾天時間,千名師生就捐助了31.16萬元愛心款。可他去學校送錦旗,副校長不但支開了記者,還抵上了一份帶有霸王性質的款項分配協議書,他只能分批每次獲得3萬元治療費用,醫院收到了2次 ,共計6萬元。剩下的錢咋辦?原來,文軒中學將其中的25.16萬元善款捐給了聊城市慈善總會,記者采訪聊城市慈善總會負責人,這款項如何處置?他笑而不語:“這個不好說,不好說……”
3月26日下午4時,按照約定閆玉房再次來到了文軒中學,這次閆玉房沒有帶記者。在學校辦公室,閆玉房被安排由辦公室主任謝德芳接待。
見到謝德芳后,閆玉房又是一番感激。閆玉房剛坐定,謝德芳沒有說捐款的事,而是呈上了一份《捐款協議書》。
捐款怎么會有協議?這讓閆玉房為之一震。
閆玉房仔細看了看這份事前打印好的協議書,協議書上學校規定,“所捐款項用于閆森同學患尿毒癥姐姐閆淑青的醫院治療費用,學校設立愛心賬戶分批轉到其在醫院治療的賬戶上。其監護人提供醫院住院治療賬號,學校核實后按使用情況分批轉入。每批3萬元。”
協議書還規定,閆玉房“必須積極配合”,閆玉房如果“未按照協議約定用途使用捐款,(學校)將終止協議執行”。
看到這份協議,閆玉房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隨即,謝德芳又遞上了一句話:“這份協議是律師寫的,這可是有法律效力的”。至于學校師生給他一家子捐了多少款 ,謝德芳沒有向閆玉房提,而閆玉房也不好去問。
4月2日,閆玉房回到家中后,就向女兒所在的千佛山醫院要了賬號,并將賬號告訴了學校。11日,即在9天之后,醫院收到了文軒中學的第一筆捐款3萬元。一個半月之后的5月25日,學校再次向醫院賬戶轉去了3萬元捐款。至此,學校總共為閆淑青捐款6萬元。
當初以自家孩子捐獻器官的大義為名捐款 ,如今學校怎會拿著這些捐款像“擠牙膏”一樣?學校的做法真就讓閆淑青一家難堪。
學校到底為自家捐了多少善款?閆玉房自始至終蒙在鼓里。他于是找到了閆森生前的一名同學。
從這名同學那里,他獲知了一個確切的數字是31.167404萬元。31.16萬元,目前只給了6萬元,其他25.16萬元學校一直未提及。
其他的25.16萬元,學校將如何“擠牙膏”?就在一家人迷惑之際,閆玉房收到了學校郵來的一份快遞。撕開快遞,閆玉房蒙了。郵件里有一份《告知書》和一份《關于全體師生所捐善款的處理決定》。
《告知書》和《決定》的大體意思是,鑒于閆淑青已出院,現決定終止對閆淑青的捐助,剩余的25.16萬元善款全部捐給聊城市慈善總會。
以我家逝去的兒子的名義捐款,如今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學校單方將款捐給了慈善總會?閆森捐獻5個器官救助了5人,難道換回
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何況在絕大多數師生和社會公眾看來,這31.16萬元已經給了他閆家,現在閆家還背著一個人情債。
于是閆玉房給學校謝德芳打去了電話,謝德芳就稱內容都在《告知書》和《決定》里。之后,閆玉房再打電話,可這個謝主任就再也不接電話了。
捐款是怎么到的慈善總會?學校在對善款的處理決定中稱:“我們與紅十字會聯系,紅十字會說人手少,工作忙不受理我們的轉捐。我們又聯系了慈善總會,慈善總會非常支持我們的工作,愿意接納我們的轉捐”。
那這些捐款到底有沒有到慈善總會?轉捐真相到底如何?閆玉房的妻子王萬榮在家里坐不住了。于是他來到了聊城市民政局所屬的這個市慈善總會。
在慈善總會,面對王萬榮的質疑 ,慈善總會的于棟則對王萬榮稱:“哪里有捐款咱都要,還有不要錢的道理?”
“我家兒子捐獻器官救了5人,我家女兒腎移植,家里還欠了三四十萬的借款呢。”王萬榮稱。
面對王萬榮,于棟則稱:“還有比你家更困難的呢。”
不過于棟表示,如果王萬榮家確實有困難,可以先書面提出申請救助,領導再去研究。回到家,閆玉房寫了300多字的書面救濟申請后,6月7日,閆玉房和王萬榮帶著申請再次來到慈善總會。
慈善總會則表示按照相關規定,“一般情況是救濟5000元,頂多1萬元。”
看著慈善總會那般態度,王萬榮干脆說“我們不要這救濟了!”于是王萬榮拽回救濟申請書和丈夫回了家。之后捐款事件陷入僵局。
7月17日,由于當前學校已經放假,記者在文軒中學并沒有找到辦公室主任謝德芳。隨后記者通過手機聯系上了謝德芳,謝德芳一聽是記者,趕忙將電話掛斷,隨后關機。記者下午多次電話聯系謝德芳,關機又開機的謝德芳掛了電話后不再接電話。
面對這起“捐款”之爭,聊城市慈善總會的于棟接受信報采訪時則稱 ,他們確實接到了學校轉捐的25.16萬余元善款,由于這筆善款起了風波,目前這筆善款“沒動”。至于這筆善款將來如何處置,會不會返回學校或者到閆玉房的手里,于棟稱“我現在不好說”。
怎么“不好說”,又有什么“不好說”?于棟笑而不答。
文/圖 信報特派聊城記者 王永端(A23、24版文圖信報版權所有,未經允許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