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東南隅，層巒迭嶂處，有一龍洞山。此山人稱“泉城第一洞天”，享有“畫不成圖口難說”之譽。而山腰之龍洞更有傳奇色彩：據說游人進之，始悚懼而發瘋，繼而喜而顛狂。元代散曲巨匠張養浩，曾攜好友仆從十余人前往尋勝探幽，不曾想進得洞去，皆膽戰心驚，心駭意亂，懼而哭，怒而罵，幾致發瘋。出得洞來，又不料俱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席地而坐，袒胸露腹，舉酒相慶，極似顛狂。后人有詩記之曰：“云莊十余探龍洞，肢體伏地效蛇行。心駭意亂懼而恐，捶胸頓足要發瘋。出洞忽悟臻妙境，手舞足蹈喜相慶。敞懷脫帽飲劉伶，東倒西歪醉酩酊。”我聞之始而猜疑，繼而好奇：這龍洞有何魔力，使一代文豪與其友感情落差如此之大？于是邀同窗好友柏兄、譚弟同往而游之。

　　時乃丙寅九月下旬，乍寒還暖，微霜初降未砭肌骨，楓藜染丹未至紅透，正是尋奇覽勝之佳季。遂直奔錦屏巖，但見景區三峰同翠，如三位白衣學士，各具豐姿：獨秀峰壁立千仞，摩云頂星，古柏倒掛，藤蔓橫生；棲鷲峰儀態萬方，鷹踞鷲棲，雄視霜天，展翅欲翔；三秀峰綠茵白石，林茂草豐，野花芳馨，泉流淙淙。那龍洞就在三秀峰之半山腰。只見羊徑如天梯迢迢，淡云如白練裊裊，輕霧如素紗飄飄，隱約可見龍洞之倩影。于是循黃花紫蘆，援赭藤青荊，緣草蘭之芳馨，拂秋實于濃蔭，不知不覺，已到洞口。舉目觀看，不見云影霧蹤，倒是那錦屏巖虛無縹緲，如處仙境。仰觀洞口，高約八尺，寬近丈余，翠柏紅葉掩隱，涼風爽氣宜人。我不由問道：“如此一座神洞仙府，有何怪異詭譎之處，令云莊一行大懼大喜呢？”柏兄笑答：“那張養浩身為元曲大家，官至禮部尚書參議中書省事，自非平庸之輩。其友仆也不會是神經脆弱之人，有此異行，必有原故�！弊T弟催促道：“進去看看便知，何必妄加猜疑？”隨即入內。但見洞內黝黝暗暗，陰陰森森，碎石堆積難望其頂。柏兄詳解：“此處名叫通天洞。據傳舜帝時濟水有九龍，淹田漂禾，吞食家畜，為害尤烈，百姓苦不堪言。有大禹率神將誅殺八龍。一龍倉皇逃至此山，一頭撞進懸崖峭壁，遂成龍洞。又欲破頂上天，被庚辰阻擋，無奈俯首就擒，只留下洞中之通天洞。應龍念其與己是同類，況罪不當誅，就向大禹求情。大禹遂命就職濟水，掌管齊州水旱風雨之事，享祀龍洞。該龍改惡從善，勤于職守，甚是靈驗。宋代蘇轍齊州為官，冬季來此求雪；齊知州韓鐸曾赴洞求雨；元趙孟頫亦代上司拜求甘霖，盡皆靈驗�！蔽艺�欲答話，忽見一道亮光，原來是譚弟用手電筒照探，說：“二位兄長，左側即為正洞，可進去一探�！卑匦中Φ溃骸拔乙灿惺蛛�，可在前引路，張老弟居中，譚賢弟殿后，魚貫而行。有兩只手電筒，我們就不會像王荊公游華山洞，懼怕缺光半途而廢了。”說罷轉身即走。我不及言謝，急忙追隨。

　　那正洞更加黑暗無比，伸手不見指，對面難見人，盡管有兩只手電筒前后上下相照，也必須摸索前進。柏兄在前不停招呼“低頭”“哈腰”“側身”，仍免不了磕磕碰碰，幸未造成大的傷害。愈進愈深，愈深愈險。手電光照射下，但見那龍洞曲折蜿蜒，凹凸怪異，神秘無狀，詭譎異常：忽而狹窄，僅容一人側身而行，兩旁怪石如鬼魅惡獸，將搏擊，待吞噬；忽而空闊，可供五、六人并排而走，如處龍腔蟒腹，似正被食肉嚼骨；時而低矮，只可四肢著地，屈伸爬行，極恐被榨油成餅；時而懸空，直如凌虛御風，甚懼變飄絮而失重。加之滴水時斷時續，或點滴入頸，或瓢潑全身，皆如雪針冰錐，刺人肌骨；足下或高或低不定，棱石水坑，踏之如碎肝裂膽，砉然有聲！三人不覺屏息閉氣，潛身躡行。猛覺爽風習習，眼前亮點閃爍如豆，柏兄驚呼：“前面是洞口，莫跑莫沖，下面必是懸崖峭壁！”光點漸漸由豆變盅、變碗、變盤，洞內已可視物。驀地豁然一亮，洞口顯現！不由得齊聚洞口，把石探看，原來下面果然是萬丈深淵！對面即是“壁立千仞”的獨秀峰，久違了，錦屏巖！別君一小時，長似一世紀！面對這秋山碧澗，奇樹異花，心中激動興奮，無以名狀！

　　不枉受一遭駭恐驚嚇，值！又側首西望，見棲鷲峰已是碧山銜日，遂戀戀不舍原路返回。奇了！同一條幽洞崎嶇路，來途歸程大不同：但覺窄處如密友摩肩擦臂，闊處如孤鶴掠江而西；低處如嬌兒嬉戲母親膝下，高處如游子對月把酒臨風；觸寒氣如鳥爪抓背掻癢，承滴水如聽伯牙鼓琴以覓知音；踏水汪如踩碎玉瓊屑，視棱石如對菱鏡更衣。原來一段艱辛歷程，如今竟變得如此輕輕松松，妙趣橫生！我覺失聲驚呼：“好奇怪！”并將所感之事訴于怕兄譚弟。二人亦稱有此同感，但也不明就里。稍頃，柏兄言道：“王安石游華山洞有感：‘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然而他卻因有人說火把不夠用而半途返回，說‘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也只是聊以自慰罷了。我們是三人一條心，其志不可追，完勝而歸，自然是看什么都親切順眼了。”譚弟接言：“此洞口人所罕至，

我們有備而來，平安順達，得窺全豹，了無遺憾，故歸程心情甚佳，所以滿眼俱是祥和親切�！蔽乙辔虻溃骸笆蛛娡矁炗诨鸢�，遇風不搖曳，減少了光怪陸離之可怖……”“有了張養浩的前車之鑒我們才會約束自己，免于悚懼發瘋，驚喜顛狂�！弊T弟搶過話頭，談鋒忽轉：“敘過功勞，該論苦勞。我二人手執手電筒，為你開路殿后，你也忒清閑了！趕快賦詩一首，以補其勞吧�！卑匦诸h首稱是：“無詩無感不成游，咱們總不能一場瞎跑吧？”我無可推托，構思片刻，吟道：

　　三秀棲鷲獨秀峰，風流白衣三書生。

　　"錦屏春曉"冠"八景"，壁立千仞頂七星。

　　紅葉翠柏掩龍洞，黃花紫蘆示游蹤。

　　援荊扯藤奮攀登，撩云撥霧覓龍徑。

　　人言大禹驅九龍，八龍遭誅一龍驚。

　　藏匿無處逃如風，惶然失計竄山中。

　　鱗甲劃破石千層，石透巖穿龍洞成。

　　我云此傳雖生動，總是滴水穿石功。

　　龍洞蜿蜒釋要領，何必史海查分明。

　　君看先賢與古圣，滴水可曾半日停？

　　求學莫憂博與精，日誦千言萬卷空。 

　　吟罷自感歉然：“即興而作，難免淺陋粗鄙�！卑匦治⑿Γ骸澳阋膊槐剡^謙，如今游山游水的人，有幾個吟詩作賦？如今文風不正多多，連論文都網上下載、摘抄剽竊了！我們游過有所感悟收獲，不管好賴，總比在洞壁刻上‘到此一游’，在地上扔一堆飯盒廢紙空水瓶強吧？”譚弟忙接口道：“我只記住張兄詩的最后兩句‘求學莫憂博與精、日誦千言萬卷空’就不虛此游，這一輩子就算活滋潤了！”言罷相互擊掌，邁步下山。沿途但聞歸鳥啾啾，鷹隼桀桀，已是浪漫黃昏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