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從這里入海 | NO.7

泰安東平篇

  

▼黃河過東平

  (手繪/李杰 設計/Mo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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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原厎平,安而不危

  東平一帶山嶺,屬于泰西脈氣的疏密有致,接續錯落而下,先收了當下汶水[編者注:汶水,今大汶河,發源泰萊山區,匯泰山山脈、蒙山支脈諸水,自東向西流經萊蕪、新泰、泰安、肥城、寧陽、汶上、東平等縣、市,又經東平湖流入黃河。]

  入東平湖,于是東平境內山澤通氣而內自圓融。其舒張之勢正當黃淮海平原中間地帶,控引黃河,賦能運河,新接南水北調,燮理四方。“東原厎平”,其安危有系于東平者在此。

  

▼泰安市東平湖

  (圖片來源/好客山東文化和旅游圖片庫)

  黃河流經東平,東平的山脈化作了堤岸,東平的河湖清澈之水與之調劑,使人慨然有澄清之志。

  山水相得,人也善于治水理河。運河過山東高地(水脊),難以通行,東平汶河上筑起戴壩(指戴村壩,位于山東省東平縣境內,系京杭大運河沿線重要水利樞紐)調劑,“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維系運河數百年不歇。運河之心的戴壩,是世界級文化遺產,其技術不低于都江堰,其功甚巨,堪稱“中國第一壩”。

  湖收眾山之水,清澈而浩蕩,能濟運河,能清黃河,能富足百姓,古人稱之為經綸,必有賢能。

  

  湖邊產宰相

  老一輩革命家萬里紀念館就在東平州城鎮上,北宋梁氏父子狀元的牌坊也還矗立在此地。智者樂水,聚水成湖,才智不匱,代代有其人。女子也不遑多讓,著名的無鹽女鐘無艷也生在東平。據說她外貌極丑,自請見齊宣王,陳述齊國危難四點,為齊宣王采納,立為王后,自此齊國大治。

  山水匡扶,人有忠義。東平還是漢代無鹽縣舊地,發生過歷史上著名的無鹽大捷[編者注:無鹽大捷,指西漢末年農民起義軍赤眉軍與王莽政權的戰爭。據說,赤眉軍即在無鹽縣大敗王莽軍],赤眉軍[編者注:赤眉軍,公元18年,樊崇領導的農民起義,在莒縣暴發,因其染紅眉毛作為標記,故稱“赤眉軍”]經此一戰,徹底動搖了王莽政權的根基。周邊山上多有遺跡與傳說,包括水滸故事也在其中。

  泰山西麓,山水能自成一體,安頓于內時,在這個泰山—曲阜的儒家正統為人文擔綱的依傍處,就有了各家文化理念的落地發揮,進入尋常百姓之家,其內容開始內化、細分,文化生態就建立起來了。

  泰岱孔孟之地,正大剛直,經世致用,于是天子封禪,平民求子,摩崖石刻都是圣賢氣象,廟宇供奉都是世俗化的自然之神。

  在東平,則文化的邊際有所拓展,佛道文化也有了相對充分的發揮,三教合一的親民與感悟與而出現了,乃至伊斯蘭教與基督教文化也有遺存。

  在東平,凡有石崖石窟的山上,處處都有摩崖石刻與佛道人物造像,尤以白佛山、洪頂山、六工山、司里山、臘山上,佛道造像刻石為著。

  白佛山原叫危山,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危宿,狀如屋頂,危山之危取其高大威嚴之象,后因白石高聳巍峨,也是佛像莊嚴,故名。危險,精神崇如星斗,教理險峻難攀(人心惟危的危,此中義)。山中有隋唐后歷代石窟造像,藝術價值與宗教價值不菲,有“隋代第一佛像”等。山上也頗有異象,顯自然造化與人的性靈玄妙,這是信仰的在場性,白佛山拜佛,至今還有廟會,足證其盛。

  

▼泰安市白佛山

  (圖片來源/泰安市文化和旅游局官網

  洪頂山有南北朝時書法家、僧人安道一(?—約580)的摩崖刻經,中有“大空王佛”四字,成為那個時代最大的漢字。山上刻經與字體,皆非他處所能見,書法藝術成就高卓。東平人安道一,吾道湛然,如天一之水清,乃超一流書家。

  洪頂山隔河而望有六工山、臘山、司里山等群峰,皆處東平湖下游,河湖山色并佳,為邊界控引河湖之地,防人心之險甚于防川,教化不可廢,東原厎平亦有系于人心,故山上儒道佛法森嚴,代有修造,茲不贅述。

  山水安頓,地發生機,世有名醫。宋代名醫錢乙[編者注:字仲陽,約生于北宋仁宗至徽宗年間(約公元1032~1113年)],東平生人,首創六味地黃丸方劑。六味地黃丸是最著名的中醫養陰方藥之一,蓋東平湖善蓄,腎氣最是充盈,最易出此道地之方。腎氣足,則生育強,錢乙還是中國兒科鼻祖,傳《小兒藥證直訣》。

  跟前的平陰、東阿也出了滋養圣藥阿膠 ,延續東平之脈,水清河晏,皆為固本之地。

  山水生態良好,物阜民豐,康養就有可能。東平縣境,歷史上有過須句國、宿國、須昌縣、壽良縣、壽張縣等。須、壽都在命名東平是頤養之地。宿也有長者意思,也是在說泰岱之脈至此如星宿神光下注,在東平停歇而安頓。

  這就是東平,山水自洽,物我共生,聚落大方,內有修齊之能,外有兼濟之功。

  

- 02 -

  戴村壩隨想:以水攻水,天人合一

  戴村壩,盛名在外,還是世界級文化遺產,技術含量與現實功用毋庸多言,前來觀摩也只有膜拜的份了。

  ▼泰安市戴村壩

  (圖片來源/文旅泰安微信公眾平臺)

  治水用水,在大河、農耕、定居的文明里,其重要性可以想見。想想大禹,因為治水而封有夏國,傳之于后,中國就有了第一個王權叫夏朝,于是我們的歷史從此就有了自稱華夏文明、華夏民族的榮耀,乃至還走進生活,例如夏歷、夏天。

  河流一旦進行水利跨界,有了運河,在中國歷史上,那都是有大事發生。

  靈渠通了,秦始皇開航當年就統一了嶺南地區,農耕民族的首個大一統政權得以成型。

  江南運河北上了,吳越地區政權就能隨之北上,稱霸天下。

  隋朝新開了大運河,唐得其利就成了盛世,華夏疆域就被連接得更加廣大了。

  元代京杭運河失修了,蒙古人就跑了。

  而有了戴壩,明朝就把元運河這個“不良資產”重組好了,也保證了明清五百年的帝都繁華,千古一帝與康乾盛世的出現,沒有運河是不可以想象的。

  戴壩參與了運河,但它本身并非屬于運河,而是以水攻水,為運河賦能。它不是河與河的平面連接,而是居高臨下地對運河裒多益寡,連自己流向都可以任意調整,純屬見機行事,智能平衡。

  運河無小事,戴壩之于運河直接就是性命攸關了,所以被稱為

  

  運河之心

  神明之主,須臾不可離也。

  戴壩也是如有神助。在泰山腳下,建在江河最大的一條自東向西流的大汶河上,既關乎崇高,也關乎調調(作“搖動、調節”意),與眾不同。東平一帶本來就導引黃河、澄清黃河,現在還成了南水北調的重要樞紐,戴壩這類工程自然也是東平屬性,善于治水。生在家國情懷最重的地方,為天下所征用,自然責無旁貸。

  巧合了,中醫有個名藥叫白英,主要的功效就是利濕通淋,重在調節水液運化失調。汶上老人也叫白英,他設計的戴壩正是治理運河的腫脹腫瘤、水液失調。巧合嗎?是的。只不過一些“天降之人”,經常有這種巧合,若有天意,例如后來繼續增益戴壩的治河專家潘季馴,三個字的模樣直接都與水有關,比白英還明目張膽。名副其實,竟然在這里被白英與潘季馴給用上了,且當水利文化的另一種天人合一吧。

  雅好寫詩的乾隆對此有詩云:“人力本因天地力,河功誠擅古今功”,說的還是天人合一,也說了戴壩水利功大如天。今借為志,致敬戴壩工程與那個時代的能工巧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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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頂山:東平書家,自立崖案

  東平湖北岸有座洪頂山,上有北齊著名書法家、僧人安道一的摩崖石刻,留有佛經、佛名、銘贊、題記等共計二十多處,一千四百多年間竟湮沒無聞,直到1994年才被發現。據洪頂山刻石,安道一終于被重新認定為甲骨文以為最大漢字書寫者,野更加確定了是隸書向楷書轉換的開新風者,在書法界,不是一代宗師,而是開山鼻祖級別的人物。

  安道一,東平湖下游岸邊生人,是魏晉高門大弟的羊祜、羊忱、羊欣后人,書法有家學淵源,本人書法造詣與王羲之齊名。只不過,對比王羲之是權貴心中的書圣,安道一入了空門,尤其還處在北周滅佛時期,只能忙著刻經,連當書仙都來不及有想法了。

  

  泰山腳下不缺書法家

  魏晉的“泰山羊家”書法名氣很大很大,而且羊欣還是王獻之的親外甥。金代著名書法大家黨懷英,從小就長在泰安。元代東平的王禎比書法家不遑多讓,人家是木活字印刷術的創造者,書寫都人工智能了,直接碼字。還有當代書法家歐陽中石,推動中國書法藝術教育,功莫大焉。

  書法是線條的藝術,是河流的符應。汶水流西,向西就不是向東,這是光芒漸漸內斂中的行進,是星夜的不尚顏色,如圣賢自反其身,內自省也。默然而運者,古人臨溪流而知書意。

  對于安道一來說,東平湖就是墨池,湖水從下游兩岸夾拱之間流出來,書寫就有了更大的面向,游于方外,可以見識更廣,但在他那個年代,也可以是被放逐被拋離。

  南北朝時期,國家破碎,道統失序,帶給天下蒼生無盡的苦難,也給文人帶來了絕大的精神自由空間。魏晉已經開了清談(清談:本指魏晉間一些士大夫不務實際,空談哲理,后泛指一般務虛的談論),接續下去就是南北朝時期的佛教大興,自由向更遼遠或者更空靈處開放。而在中國,經世致用的儒法才是主流,世俗禮樂教化才是信仰,于是亂世流離中,佛隨時被滅,又隨時興起。僧安道一生不逢時,大才具的他痛苦就更深,在到處刻石來挽救佛家經典的路上,更多的也許是在拯救自己,自己與自己計較不已。在洪山頂上,他寫好了佛經正文,末了,還是沒忍住一番自我的拷問;

  

洪頂山摩崖石刻

  (圖片來源/泰安市人民政府

  “大沙門僧,安不安所安,安所不能安。大道一不一所一,一所不能一。不安所安不安于安,安所不安能安于安。不一所一不一其一,一所 不一能一其一。詞曰:安故能一,一故能安,巖上雕刊,雙林后千六百廿年。”

  洪頂山上,安道一,已無意于書法。

  中國傳統書法字畫,也叫文人書畫,字畫更重要前提是文人,有文人,然后乃有文人字畫,從小就獻身古代字畫的,那出路頂多成為一個書匠,無法無家可言。文人?文人在傳統社會都是社會精英,都是時代的積極參與者,是生活世界打磨出來的,考驗出來的。

  安道一的書法,依然是北方的山水風氣,率性奔放,又遒勁古拙。看洪頂山的拓片,安道一要做的不是書法史學說的隸書正在轉向楷書,而是他寫隸的時候還在留戀篆的圓通婉轉,用篆筆的時候又不舍隸的開合頓挫,率性里有依戀,質樸里又透機鋒,但終究不肯轉向南朝尺牘之帖的纖秾,亦拒絕落入塞外碑碣的粗糲之中。

  但不管如何,大字磅礴時,哪管巖面完缺凹凸還是漆濃墨淡,更不分拖布還是狼毫,寫就是了,專注地寫,慷慨地寫。寫到糾結時、末尾時、題給自己時,字未散將散時,書法自有看家的功底,最看不重的就是功底,能安道心,誰肯刻意求工。意在筆墨之先,心在白云之上。

  安道一在洪頂上,收拾好自家山水后,最終還是在兩岸群山的森嚴門戶中,遣清河直流,散諸于懷抱,在廣大的原野上恣情任性。力出一孔,書法與自己一起“逃出生天”。

  

▼泰安東平湖

  (圖片來源/好客山東文化和旅游圖片庫)

壩工程與

作者 | 辛   齊

監制 | 藍   色

設計 | Momo  排版 | 冬   青

出品 | 山東省文化和旅游廳×山東省旅游推廣中心×新浪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