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茂生總到村委會來,我們都去調解了好多次了。”村委會的書記員拿出調解記錄,僅2014年就占了滿滿一頁紙。他介紹,黃茂生祖孫倆經常被小兒子打出家門,摔爛碗筷不準吃飯的事情,在老人家里更是家常便飯。解決情況一欄里,“教育”、“交流”、“不準打罵、虐待父親”等字眼,頻頻出現。

  為了撫養小孫子,黃茂生在村里開了一間簡陋的茶鋪,每天收入不足10元。家境好的老伙伴們,常來黃茂生的茶鋪打牌,每次留下1元桌錢,有時還送他些舊衣服。他們知道,黃茂生祖孫倆僅靠每人每月200元的低保過日子,很難。

  黃茂生偶爾也會陪老伙伴們玩上幾把,同時還得瞅著屋角煤爐上煮著的飯。更多的時候,老頭兒給客人倒好茶水,自己坐在門口編筐,“編得很慢的,最大的筐子也只賣幾元錢”。

  原本充滿歡笑的牌局,經常會被粗暴地打斷。喝醉酒的小兒子動不動會掀牌桌,不僅如此,大兒子家二十幾歲的大孫子也對爺爺動過手。“把他爺爺揪住摁地上打,我們喊,他才停。”老人們回憶。

  盡管日子過得如此不堪,認識老人的村民還是難以相信好脾氣的“茂生哥哥”竟然殺了人。但血案的確在2014年5月11日發生了。

  面對父親血染的尸體,常年穿著校服的瘦小的10歲男孩兒冷冰冰地說,“死得好。”他在外地打工的伯伯和姑姑們,從鄰居那里得知父親殺死了弟弟后,回答是“走不到(方言,沒空)”。給他們打電話的村民回憶,電話那頭的聲音十分平靜。

  黃茂生被警察帶走后,村委會牽頭發起了聯名請愿:“該死者(黃勇軍)與黃茂生系父子關系,長期辱罵毆打虐待父親,民憤極大,死有余辜,請求寬大處理。”

  一位村干部摁下了第一個手印:“兒子打爸爸,我們都同情老頭兒。”

  “怎么是出于同情呢?才不是!老頭兒本來就做得對!” 正在鎮上藥店忙活的藥師吼道。

  “該死,他爸爸是無意中殺了他的。” 修理鋪外的幾個老兄弟說,他們簽字時紙上名單已有半頁,若非如此,他們愿意第一個簽名:“事實就是這樣啊!”

  不到一天,請愿書正反兩面擠滿了200余個名字,連紙邊的留白都摁滿了鮮紅的手印。這封信由村委會遞交公安局,又由公安局上交至法院,成為法官量刑時的參考。

  “我沒啥可說的,我在里面比外面好,上廁所有人扶,洗臉洗腳都有人端水。”

  但黃茂生一開始似乎沒有打算為自己求情。

  法庭上,法官問,“人是不是你殺的”,倔老頭兒不假思索地一揚頭:“是!”

  “殺了幾刀?”

  “記不清楚了!”

  法官感慨,若是一般的殺人犯,即便捅了幾刀也要說一刀,爭取判得輕一點。“黃茂生只捅了一刀卻說記不清楚了,根本沒想那些,特別耿直”。

  “老爺子年輕時肯定是條漢子。”辦案民警也有同感,“他就覺得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命抵一命”。

  老人則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我老了,七十幾了,我還要受娃娃折磨,我咋活得下去呦。”記者找出黃茂生生前在看守所的視頻,手機屏幕上的老人掄著胳膊抹眼淚說。

  他的三女兒邊看邊有條不紊地切著菜,“對,是我們爸爸。”她從墻上取下一塊臘肉,一邊手腳麻利地搓著,一邊喋喋不休著自己的孝順與大哥的虛偽。

  從她的三層小樓步行3分鐘,就能到達父親的老木屋,一墻之隔的是她大哥家,一幢酷似門市房的二層小樓。

  與妹妹一樣,他熱情地留記者吃飯,特意抽出50塊錢讓老婆去買只甜皮鴨,然后有板有眼地說起不堪的姊妹,毫不低調地贊揚自己以一己之力贍養老父。

  村干部口中的情況則完全不同。“老人的幾個孩子都不孝順,每年春節都是老人自己在破屋里過,從來沒去過哪個兒女家,也沒見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