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抑郁癥稱作一條黑狗,全球約有3.5億人和它一起生活,它一出現就會吞噬掉所有的快樂。但它不是懶惰,更不是脆弱,它無關性格、學歷和工作,它和高血壓、糖尿病、癌癥等疾病一樣,是一種至今沒有明確病因,但可以控制的疾病。醫學界普遍用“精神的感冒”來形容這種可以治療的疾病,深深的病恥感往往會把患者拒之門外,缺乏及時、正規治療,它很可能變成“精神的癌癥”。

  小事不是病因,卻是導火索

  “如果我不說,你能看出我有抑郁癥嗎?”一周前,因為抑郁癥復發,劉誠住進了濟南市精神衛生中心,這離他第一次發病已經過去了十年。因為怕見人,今年大年初一劉誠在家藏了一天,電視聲音稍微大點就覺得煩躁。

  回想起第一次抑郁發作的經歷,劉誠總會提起一次鬧心的“分家事件”。

  “那時跟父母住在一個院子里,他們后來提出要分家,他們就我一個兒子,這讓村里人怎么看我?”劉誠家只有一處院子,分家后怎么住是個難題,又怕被村民指責不孝順。他越想越覺得不痛快,不記得過了多久,抑郁癥就找上了門。

劉誠以前喜歡雨天,現在他看著窗外的天氣早已沒了感覺,只希望自己內心早日放晴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王小蒙 攝  劉誠以前喜歡雨天,現在他看著窗外的天氣早已沒了感覺,只希望自己內心早日放晴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王小蒙 攝

  每天,幾乎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情緒波動,出現抑郁情緒也在所難免。在山東省精神衛生中心精神科主任醫師楊曉東看來,偶爾出現抑郁情緒屬于正常,但抑郁情緒連續超過兩周仍無法緩解,又沒有可以解釋的原因,就要當心患抑郁癥的可能了。

  兩次發病的劉誠,能清楚地區分抑郁發作和平常不高興的區別。沒發病的時候,生氣時自己坐著想一會兒,或者去樓下雙杠上鍛煉一會兒,便能消了氣。而一旦被抑郁癥挾制,劉誠的世界就變成了灰色,以前的興趣愛好都無法為他的天空再添上一點明亮的色彩,渾身沒勁、什么也不想做的他無法再排解自己的不快。

  《我有一條黑狗,它叫抑郁癥》是世界衛生組織拍攝的一部科普片。在劉誠看來,“黑狗”很“忠誠”,“失散”十年后又重新找上他,他無時無刻不想把它趕走,而這次卻要困難許多。

  “黑狗”跟隨人類,遍布各個角落。據統計,全球超過3.5億人患有抑郁癥,遍布各個年齡段。2015年山東省第四次精神障礙流行病學調查結果(以下稱“流調”)顯示,全省18歲以上人群精神障礙總患病率為17.56%,其中抑郁障礙患病率為4.53%。這意味著,每100個人中,就有4個是抑郁癥患者或者曾經遭受過抑郁癥困擾。

  “抑郁癥的發病原因目前尚不明確,受遺傳、內分泌、社會文化環境、軀體疾病、藥物等多因素的影響,大多數抑郁癥患者無法找到具體的致病因素。”濟南市精神衛生中心心理科主任朱君說,回述病情時,患者常會提及一些在常人看來很平?;蚝苄〉氖虑椋鋵嵾@往往是壓倒患者情緒的最后一根稻草,并非具體的致病因。

  抑郁不是心理脆弱,與個人意志強弱無關

  抑郁癥患者往往被人當成心理脆弱,甚至不少人認為,抑郁癥是那些“特殊的人”才會患上的精神疾病。

  在朱君接診的患者中,有退休的老人、正當妙齡的大學生,有幼教也有普通工人,誘發抑郁癥的導火索也不盡相同。而不管文化水平高低,從事體力或是腦力勞動,性格內向或是外向,抑郁癥都有可能找上門,這與個人意志強弱并無關系。

  劉誠常喊57歲的陳建章為大哥,他們有時會坐在一起,說說自己的經歷。2011年得過腦梗,兩年后突然犯上失眠,陳建章最多時一天也就睡兩三個小時,再加上持續的情緒低落、自我否定,有醫學常識的他判斷自己患了抑郁癥,醫院的診斷結果也確認了他的判斷,“腦梗塞的后遺癥之一就是抑郁癥。”

  研究發現,不同人群抑郁障礙的患病率并不相同,特定疾病人群比普通人群患病率最高多出八倍。山東省精神衛生中心理二病房主任胡蕾說,“普通人群患病率為5.8%,中風人群則為47%?!?/p>

  同時,抑郁障礙又呈現出年齡越大患病率越高的態勢?!傲髡{”結果顯示,70-79歲年齡段患病率最高,為7.92%;18-29歲年齡段最低,為1.08%。另外,女性患病率(5.22%)高于男性(3.69%),鄉鎮(5.16%)高于城市(3.41%)。

  山東大學博士生導師劉金同說,由于青少年的抑郁癥狀不同于成人的興趣喪失,他們易發脾氣、叛逆、厭學或有網絡依賴,其實背后可能隱藏的是抑郁癥,這更容易被人忽視。

  女性則面臨兩個抑郁癥高發階段,即圍產期和更年期。山東省立醫院臨床心理科主任焦志安說,全面放開二胎以來,臨床發現圍產期抑郁癥(即通常所說產后抑郁癥)的患者較以往明顯增多,且生育二胎比一胎更易患病。

  產婦內分泌還沒穩定,激素水平紊亂都容易引發抑郁。性情溫和的季蘭生產完后一度變得脾氣暴躁,抵觸哺乳、對孩子不管不問,家人一天幾頓山珍海味的伺候也難以讓她滿意。家人猜測她得了產后抑郁癥,想帶她就醫,她對此卻十分抵觸,認為家人對她有意見。

  別讓“精神感冒”變成“精神癌癥”

  其實,最初不少抑郁癥患者都會像季蘭一樣,在治療中因為不理解而走了很多彎路。劉誠最開始時右腹部隱隱作痛,當成膽囊炎、胃炎看了四五次后也沒管用,直到他遇到相似癥狀的病友,才確定為抑郁癥。

  “患者往往訴說自己的軀體癥狀,像莫名疼痛、沒食欲、胃不舒服、頭痛頭暈等,而少談及心情不好?!苯怪景舱f,抑郁癥癥狀很多會從軀體不適反映出來,這些患者大都沒有到精神??茖で笾委煛Ec此同時,精神科之外的其他專科醫生,很多也因并不了解抑郁癥而漏診。

  在這樣的現實狀況下,很多人不會警惕自己的抑郁癥,再加上病恥感,就診情況很不樂觀?!皶鲃忧皝砭驮\的抑郁癥患者,不過10%。”胡蕾說,就診患者大都以輕中度為主,重度抑郁癥患者往往走上自傷或擴大性自殺之路。

  讓抑郁癥患者覺得可怕和擔憂的是,盡管抑郁癥年年都會宣傳,盡管名人抑郁自殺時也會引發激烈討論,但大多數時候,離抑郁癥相對遙遠的常人,還是無法真正理解他們的痛苦,難免漠視、偏見和歧視。于是,他們變得越來越封閉,愈加不愿跟人交流。

  劉誠就覺得住院可以解除他的痛苦,這樣就不用擔心鄰居見了他說,“以前挺能干的人,怎么變成了這樣!”對癥治療起到的療效,至少需要半年時間甚至更長,但對于企圖自救的患者來說,這無疑有了希望。

  朱君說,并不是所有的家屬都坦然讓患者在精神專科醫院治療,她曾接診一位女性患者,眼巴巴地想住院,其丈夫卻對其大吼“怎么能在這住院”!

  藥物治療是最簡單有效、應用最廣的治療方式。雖然精神感冒可以治愈,但醫生最擔心患者自行停藥?!耙钟舭Y作為高復發疾病,首次發作后沒有治愈復發率可達50%,兩次發作者復發率70%以上,三次發作者復發率90%以上?!睏顣詵|說。

  朱君曾經接診過的一名患者,在自行停藥之后跳樓自殺,這對她打擊很大?!安辉阜幰彩怯捎诓u感,別讓‘精神感冒’變成‘精神癌癥’,不僅需要時間和耐心,還需要更多的理解?!?/p>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患者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