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立養老院難進、私立養老院遇冷、護工難招、利潤微薄甚至入不敷出… … 記者近期探訪發現,本市絕大多數養老機構經營困難重重。一些公立養老院原本更應承擔照顧貧困老人的重任,但其反而成為享受各種補貼的行業標桿,且收費并不低廉;民營養老院本該為社會上有更高養老需求的老人提供個性化服務,卻因無法與公立養老院競爭而大多轉入低端,壓低價格勉強生存。公立與民營養老院,就這樣在角色錯位的矛盾中艱難前行,很多從業者甚至表示養老行業看似是朝陽產業,其實是門“虧本生意”。
進個養老院,排隊排兩年
李大爺現在住在福彩南山養老院,在他看來,這家公立養老院是青島最好的養老院之一,同樣,也是青島最難進的養老院之一。“其實 ,也可以把后面的之一拿掉。”李大爺進這個養老院,光排隊就排了一年半。
9月26日,記者電話咨詢了養老院的前臺工作人員。該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現在在前面排隊的人也已經有七八百人,“我們也不敢說現在報名,什么時候能夠排得上。”她向記者透露,上一個進養老院的老人排了兩年的隊。
在選擇這家養老院之前,李大爺曾經去好幾家民營養老院看過。“說實話,他們的條件比較差,房間比這里的裝修差遠了,而且,你看這里的環境多好,自己就有醫生 ,看病也方便。”
當然,這么好的條件,收費自然不菲。根據其官方網站公布的價格,這里住的老人,最高每月要交3800元,最低也要交2000元。
據記者調查,青島的養老院收費大多在每月兩千元左右。福彩南山養老院的收費,在青島的各大養老院中雖然不算很高,但也絕算不上低。盡管如此,全院396張床位供不應求。
“很多老人從養老院一開業就搬了進來,一直住到現在。”福彩南山養老院副院長王玉清說,只有老人搬走了或者去世了,他們才能空出床位,但現在很少有床位空出。根據其工作人員的說法,“每個月能空出一兩張床來就已經不錯了。”
王玉清坦言,短時間內,這種情況很難解決。
顧客盈門≠經營盈利
令人意外的是,對于福彩南山養老院而言,一床難求并不意味著財源滾滾。
由于是自負盈虧的事業單位,福彩南山養老院的日常運營完全依賴于每年的收入。“去年收入了一千萬剛剛夠付員工工資的,像水電、修理費之類的,完全是虧損。”王玉清說。
王玉清看到記者臉上不解的表情,解釋說:“別看我們一床難求,但我們運營成本很高。”在接受記者的采訪時,王玉清不止一次地提到一個詞:行業標桿。她說,福彩南山養老院從建立之初,一直在做的就是行業標桿。“無論是服務,還是基礎設施上,我們都要做到這個行業的標桿。”
“我們的老人和工作人員的配比能夠達到二比一,也就是兩個老人就能平均有一個工作人員,這樣的標準,別的養老院很難達到。”王玉清說,現在,福彩南山養老院里,一般是三個護工照看七個老人,24小時都有護工在。
王玉清坦言,如果按照市場規律來運營的話,這樣的服務標準,每個老人每月的收費應該要達到5000元左右。“但我們是政府定價,我們不能隨便變動價格。”據王玉清介紹,現在的價格標準還是2007年開業時制定的,到現在從來沒有變動過。
民營養老院常年吃不飽
更有資格抱怨日子難過的,是民營養老院。
已經在養老院這個行業摸爬滾打了十五年的姜玉芬,是這個行業的老前輩之一,她現在經營的華福老年公寓是青島最早的民營老年公寓之一,而當年和它同一時間建立的民營養老院,幾乎都倒掉了。
“現在越來越難過,養老院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姜玉芬說,這個行業早已進入了微利時代。她說,現在養老院每年的房租就十多萬元,去除掉其他費用,跟出去打工掙得差不多。“但這個活多累啊!”
青島福壽樂老年公寓院長周新華的感覺也是如此,她現在在養老院中又加了一個護理院,老人有些小病可以在養老院中治療,用她的話說,是“以醫養院”。她說,光靠養老院,能夠收支平衡就不錯了。
與公立養老院一床難求不同,青島華福老年公寓的床位只有50%的入住率,這也是青島大多數民營養老院的真實寫照。青島福壽樂老年公寓院長周新華告訴記者,他們院的入住率最高的時候能達到80%~90% ,“但想達到百分之百,基本上沒有可能。”
根據青島市養老服務協會的統計,全市城鄉養老機構共有249家,床位3萬張,全市每千名老人擁有養老床位數22張。其中公辦機構平均入住率高達90%以上;民辦機構平均入住率僅60%左右。
而民營養老院床位的空缺,就意味著養老院收入的降低,以及由此帶來的環境改善、服務質量提高的滯后。
招一百個護工難留一個
為了扶持養老院的發展,青島市在2012年12月出臺了《加快養老服務業發展的意見》。《意見》規定,對各級政府及社會力量興建 、經認定達到標準的新建養老機構,建成并投入使用后,按照每張床位12000元的標準給予補助。而且,非營利普惠性養老機構每收住1名本市戶籍老年人 ,按自理老人每月200元、半失能或失能老人每月300元的標準給予運營補助。
但相對于龐大的老年人群體,政府的現有補貼無疑是很有限的。周新華覺得,這些補貼只能緩解一部分困難,并不能根本解決行業面臨的困境。
舉個例子,養老院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之一是“護工荒”,如果大幅度提高護工工資,當然可以阻止部分護工的流失,但以現有政府補貼以及養老院經營狀況來看,大幅度提高護工工資并不現實。
根據市民政局社會福利處提供的數據,目前,青島市共有護理員不到3000人,而養老院目前需要看護的床位大約有20000多張,相當于一個護理員要照看六七個老人,工作壓力非常大。
曾經是青島市政協委員的周新華曾經在青島市兩會上提過相關的提案,她當時是建議將護工納入政府的公益性崗位,但后來這個提案未被采納施行。在她的養老院中,護工年齡基本在四十歲以上,多是下崗女工,平均工資在2000元左右。“護工很難招,即使招來了流動性也很大。”
王玉清所在的公立養老院福彩南山養老院也是一樣,“招一百個能留住一個就已經不錯了。”她說,“我們院有一個很優秀的護工辭職,她的理由是兒子考上大學了,怕給兒子丟人。聽到這樣的話,我心里很難受。”
尷尬
有實力的老人進公辦院養老院服務“角色錯位”?
九十多歲的王榮香老人已經在華福老年公寓住了五六年,這個兒女都已經在七十歲左右的老人幾乎找不到比這里更便宜的養老院了,加上吃飯,這個生活已經無法自理的老人只需要花費一千多塊錢。實際上,在這里,每月每人最高的收費也不過一千四百元。
她的兒女們也已經到了要住養老院的年齡了。退休了的他們,除了退休金,已經沒有了任何收入來源。而王榮香老人,退休金、養老保險,什么都沒有。每月的費用,需要三個兒女們湊,為此,兒女們吵了不止一次。
實際上,姜玉芬和她的前任院長,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要關掉這個養老院。
這個原本有四十多張床位的養老院在幾年前就已經從樓上搬到了現在一個小巷子里的樓底,空間的急劇縮小,使他們的床位縮減了一半。現在,只住了十多個老人。
這樣的養老院,條件不可謂不差。甚至在今年消防檢查時,他們竟然沒有通過,以至于他們現在還沒辦法換新的許可證。姜玉芬重新做了消防通道,也懶得去辦什么手續了。
去年,姜玉芬曾經很堅決地想過要不干了,她都跟老人的親屬們說了,讓他們自己找地方搬出去,她不干了。“但老人們說什么也不走,哭著喊著要留下。”
姜玉芬這才勉強維持著這個養老院:“就當作慈善事業吧!”她說,還有好幾家養老院挖她去當院長,她回絕了。
如果這個養老院關了,王榮香老人的養老更成問題。當然,還可能有比這里更便宜的養老院,但現在越來越少。而政府公立的養老院,她住不進去。一是住不起,二是排不上。
王玉清也在反思,公立養老院對于行業標桿的追求,是不是正確的方向。“如果從公益的角度來講,公立養老院應該是承擔著社會最底層老人的養老,第一位的應該是價格足夠低,要讓那些生活困難的老人住得起。”她說,服務要達到一定的水準,但沒必要在這上面投入太多。更重要的是,要有充足的床位和足夠低的價格去服務這個龐大的群體。
但她同時又覺得,作為政府高標準建立的養老院,理所當然地要成為這個行業的標桿,去引領行業的發展。“這兩個目標很矛盾,所以我們活得很痛苦。”
“本該走低端的公立養老院,走了高端;本該走高端的民營養老院,走了低端。”一位曾經在兩家養老院工作過的院長告訴記者 ,現在民營養老院如果往高了走,根本競爭不過公立養老院,因為人家的收費低,“他們由政府定價,而且,他們又不需要付房租。”
也有人勸姜玉芬去做個規模更大、硬件更好的養老院,但她說得很實在,“我們哪有那么大的資金去投入,而且,如果我們收費高了,這些老人咋辦?” 文/圖 本報記者周超 朱艷麗 見習記者 孫桂東
【編者按】 近期“以房養老”這一提法的出現,無疑一枚重磅炸彈,“炸”痛了重視傳統及家庭傳承的中國人。但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是:隨著我國老齡化的加劇、獨生子女群體的增多,一對年輕夫妻已經很難同時肩負起照料4個甚至更多老人的重擔 ,“居家養老”,這一中國老人最為依賴的養老方式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們的父輩如何養老?我們將來的晚年生活又托付給誰?業界、學界給出的答案都指向了“養老社會化”。但以老齡化程度位居全國第四的青島為例,機構養老和社區養老的經營和發展都面臨重重困境:全面享受財政補貼不現實,走市場化運作道路又常陷入入不敷出的尷尬境地。養老行業,常年在“公益事業”和“賠錢買賣”之間艱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