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有的是鍛煉身體，有的是找人聊天，有的是照看孩子，而對于有些老人來說，撿拾垃圾卻是他們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記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老人撿拾垃圾并不完全是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和精神疾病，不少老人因內(nèi)心空虛而對此上癮，而這又與子女關(guān)愛的缺失有莫大關(guān)系。
患癌獨居老人靠撿垃圾籌醫(yī)療費
62歲的方銘?yīng)毦釉跐纤从衤?0號，一直未婚，她有撿廢品的習(xí)慣是生活所迫。9日，記者見到她時，她正在單元樓門前拾掇著。樓門前堆著兩垛小山似的廢品堆，方銘都用塑料布、草席細心地蓋住，以防風(fēng)吹雨淋，更為了防止跑出異味。她的自行車上纏滿了各種捆綁繩，這是方銘賣廢品的必需工具。
“這不是垃圾！這些都還能用、能穿，都能拿來賣錢。”每次聽到別人將自己撿回來的廢品稱作垃圾，方銘都十分反感。“收廢品的現(xiàn)在不上門了，都是自己送到南外環(huán)廢品站。”對于方銘來說，每次賣廢品都是一次長途跋涉。自行車拉的東西少，再加上腦梗、心臟病等導(dǎo)致的行動不便，方銘每次都是推著自行車賣廢品。“現(xiàn)在廢品價格不高，一次只能賣幾塊錢。”
收拾廢品時，方銘時不時地按幾下后腦，休息片刻，“腦梗帶來的后遺癥”。更要命的是，今年社區(qū)老人體檢，醫(yī)生發(fā)現(xiàn)她腹腔有異常，后經(jīng)確診為腹腔癌。“我嫌花錢一直沒去，今年疼得忍不住才去的。”這無疑讓她的生活更加拮據(jù)。眼下，方銘每月醫(yī)療費用約在3000元，除去每月2000多塊錢的退休金，剩余500元只能靠賣廢品來賺。
談及廢品堆積所帶來的擾民問題，方銘十分內(nèi)疚。“鄰居們嫌這股味兒，我盡量把它們蓋好；擔(dān)心消防隱患，我每年都自費為4號樓買消防保險。眼下，我也希望趕緊把這些廢品賣掉，可一直找不到接收的廢品回收站。”
“我們是真拿她沒啥辦法了。”舜函社區(qū)居委會劉主任稱，為了處理方銘的問題，社區(qū)居委會也用盡招數(shù)，甚至用了花錢買其廢品的辦法。2014年，居委會曾聯(lián)合4號樓樓長和熱心居民一起規(guī)勸，才進入其家中為其清理廢品。光她家的前后陽臺，三輛車四個人干了三天才基本清理干凈。劉主任稱，為了徹底清理，舜函居委會還出資600元購買了她的垃圾，“垃圾運輸車拉了三車才拉完。”
“舜函社區(qū)居委會在2015年也曾出資買走她樓前的垃圾，后來狀況毫無改觀，再說我們的財政開支也受不了，便不再購買清理。”劉主任說。
每月只賣十幾塊卻干得很帶勁
10日下午，在濟南七里山小區(qū)附近，李秀英（化名）正在自家門前收拾昨天撿來的垃圾，她吃力地抱起一摞紙箱，一步一步地向樓后靠墻的空地上挪著，那是她常年暫存垃圾的地方。幾十袋垃圾鋪了一地，占據(jù)了大約三個車位的地面，遠遠望去，像一個小型的垃圾中轉(zhuǎn)站。
“前幾天我感冒了，沒出來收拾，可把我急壞了，今天得趕緊把這些賣掉，要不別人看了不愿意。”78歲的李秀英白發(fā)蒼蒼，但說起話來很有勁，有人來聊時天，她呵呵笑著，但雙手仍在垃圾堆里快速地扒翻著。
每天傍晚，會有“破爛王”來收垃圾，代表著她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了，她并不計較賣破爛換來的錢，有些東西直接大方地送給“破爛王”，第二天，再重新開始。即使每天撿回來這么多垃圾，一個月加起來，她也只能賣十幾塊錢，可是她提起來卻很興奮。“別覺得臟，干起來可帶勁兒了。”
有撿垃圾嗜好的老人可不在少數(shù)。10日，在濟南洪家樓附近一小區(qū)，當(dāng)90歲的老人王紅芳（化名）提著一袋子塑料瓶正要往門口走的時候，常年在家里幫忙的親戚于曉云（化名）趕緊攔住了她，搶下她手里的袋子。“我剛偷摸給你扔了，你怎么又撿回來了！”
王紅芳耳背聽不清，只是一邊拉住于曉云的手，一邊把垃圾袋堆放在單元樓內(nèi)，還念叨著“放這兒，一會兒我收拾，我收拾”。在那里，已經(jīng)摞滿了紙箱、紙盒、塑料袋等垃圾，于曉云說，這是王紅芳的“小倉庫”。
于曉云說，王紅芳每天一早就要出去買早飯，兩個小時才回來，手里多出來一個大塑料袋，里面什么東西都有。累了就回家睡一會兒，睡醒了繼續(xù)出去找垃圾。有一次于曉云看見她把半個身子探進垃圾箱里翻騰。“撿回來也不知道賣，就堆在那里，都是我們偷偷給她賣了，她心疼著念叨一會兒，撿的反而比以前更多了。”
只有撿垃圾的時候才覺得日子過得快
記者在濟南咨詢了四個居委會，居委會的工作人員都表示，社區(qū)內(nèi)都有偏愛撿拾垃圾的老人。山東省精神衛(wèi)生中心精神科醫(yī)師趙桂芳說，老人撿拾垃圾的情況非常普遍，有的因為生活習(xí)慣，有的可能是一種心理問題。
其實，李秀英不缺錢，三個孩子每個月都會定期給她生活費。李秀英不看電視不聽廣播，也從不串門和鄰居走動。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撿拾廢品的世界中。“我覺得社會上的事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了。”李秀英說，只有撿垃圾的時候，才覺得日子過得很快。“因為撿起來，什么都不想了。”
中祺智庫心理咨詢師泰祺表示，目前60歲以上的老人，基本都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動亂、資源匱乏的年代，人老了以后，會經(jīng)常回憶往事，從而帶來行為的改變。“同時，老人身體機能下降，漸漸對衰老產(chǎn)生恐懼和焦慮，在撿拾舊物的同時，就覺得這些東西可以再利用，投射到個人的情緒里，所以對撿拾垃圾會成癮。”
于曉云始終想不明白，像王紅芳這樣的家庭條件，怎么會想到撿垃圾。王紅芳和老伴40年前從國企退休，兩個人加起來每月有近萬的退休金。幾個子女也都在國企上班，幾乎每天都來看望他們。
在王紅芳家中，老伴因為腦血栓癱瘓在床，于曉云記得就在老伴癱瘓的那一年，王紅芳開始撿拾垃圾，一天要出去四五趟。“有時候天黑了還不回來，我就去找她，在垃圾桶邊總能找到她。”有時候撿到了別人扔掉還沒吃的糖、完好的菜葉，她會很高興地帶回來給大家看。
“幸福魔方”老年人社工項目主任趙琰說，之前她也碰到過這樣的例子，老人撿回可以賣錢的東西，還特別炫耀地給家里人看。“他們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別人自己還是有價值的，其實他們真實地感到，自己與年輕人已經(jīng)漸漸脫節(jié)了。”
愛比對抗更能讓老人回歸正常
王紅芳很少說話，在家里根本不與老伴交流，即便是孩子回來了，也只是幾句寒暄，從來不長時間聊天。“電視也不看，經(jīng)常從頭換臺到最后一個，再從最后一個換回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于曉云說。
泰琪說，撿拾垃圾的老人，大多數(shù)子女應(yīng)該不在身邊。“或者子女在身邊，但并不了解老人的心理需求，造成老人屏蔽與子女的聯(lián)系。老人把垃圾堆到一起，在他們的潛意識里，是想用這種堆積的方式，填補心里的空缺，而這個空缺，就是子女的關(guān)心。”
李秀英是獨居老人，三個孩子都在濟南，也常來看她，但因為住得遠，又各有所忙，每次來多是短暫停留，很少陪老人吃飯，更別提留宿了。而李秀英與子女的交流，幾乎是空缺的。
王紅芳和李秀英的這種做法，并不能被子女們理解。于曉云說，王紅芳的子女為了這件事，已經(jīng)跟她吵翻了天。“子女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覺得她到處撿垃圾，大家會覺得沒有照顧好她。”
每當(dāng)孩子吼她時，王紅芳就坐在凳子上聽著，一句話不說，問得急了，她支吾著“不去了不去了”，然而第二天一早，仍然去撿垃圾。“拉住她不讓她去，她就會發(fā)脾氣。”
“子女越呵斥她，她的缺失感越嚴重。”泰琪說，對于撿拾垃圾成癮的老人，兒女們應(yīng)該找到她需要被滿足的部分，給予他們關(guān)愛。“比如給老人找一些娛樂設(shè)施，多了解老人的需求。子女的關(guān)心并不是給她一些錢，一些物就可以滿足，而是真的從內(nèi)心去關(guān)懷她。”泰琪認為，愛比對抗更能讓老人回歸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