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家是一幢帶院子的二層樓房,兩扇紅色的大門緊閉,門口曬有紅豆等物,還有一個紙箱,里面一只小狗正不安地叫個不停。大門的左邊是一棵石榴樹,有幾個快要成熟的石榴掛在枝頭,在當地的民俗中,鄉親們都喜歡在家門口種上石榴樹,寓意多子多福。
上午10點半左右,徐連彬和妻子李自云回到家中。徐連彬開著一輛三輪車,車廂里放著一袋肥料。當天是他和妻子自女兒出事之后,第一次出門干活。兩人當天一大早出門,去到數公里外的責任地里,將荒廢多時的地整理了下,種上冬小麥。
夫妻倆希望通過干活分散注意力,自從女兒離開之后,在夫妻二人的眼中,家里到處都是女兒的影子。在客廳里,會想起女兒在客廳里嬉鬧的樣子;在女兒的臥室,睜眼看是女兒躺在床上看書的樣子;在廚房,是女兒開心吃飯的樣子……
視線落在剛開回家的那輛三輪車上,徐連彬也能和女兒聯系起來。
那是8月21日,他開車載著女兒去當地派出所報警,做完筆錄已是當晚9點,徐連彬說:“咱們回家吧”;坐在車廂里的徐玉玉應聲:“嗯”。這是這對父女間最后一次對話。
徐連彬蹬著灰金色電動三輪車,走了二分鐘,他想起剛下過雨,怕女兒著涼,“想叮囑她穿上外套”。
徐連彬叫女兒,沒人回答,回頭看,孩子已經歪倒在車廂里。
徐連彬停車去抱女兒,“身子都軟了。”120趕到時,“人都快不行了。”
在這幢二層樓房內,徐連彬夫婦向剝洋蔥(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講述他們和女兒生前的種種往事,不勝悲傷。
他說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帶女兒去報警,這位憨厚的父親自責道,如果女兒沒有去報警,待在家中哭兩天,說不定就沒事了。
女兒的“影子”
國慶前后,李自云“狠心”吩咐丈夫將女兒的床收起來。
自從女兒離世之后,她的臥室一直保持著原樣。進門的左手邊是床,右手邊衣柜靠墻而立,窗戶旁邊是徐玉玉做功課的地方,書架上的書擺放得整整齊齊,都是徐玉玉喜歡看的書,《圍城》、《巴黎圣母院》、《傲慢與偏見》……
李自云希望借此從女兒的“影子”中走出來。
她含著淚說,每天早上起床之后,總免不了要走到女兒臥室看一看,徐玉玉的臥室就在客廳的旁邊。
“只要一站在門口,就能看見玉玉的樣子”,李自云說自己能“看見”女兒,她或躺在床上讀書、或是在書桌上寫作業,“好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
但理性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和妻子一樣,徐連彬也呈現同樣的“魔怔”。“屋里到處都是女兒曾經的樣子”。徐玉玉出事之后,過去的工友幾次叫徐連彬出門干活,徐連彬回絕了,他說沒心思干活。
事發后至今,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徐連彬都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什么話都不想說、什么事都不想做。
“這一個多月過得比一年還長。”李自云不停地擦眼淚,她說夫妻倆整夜整夜的失眠,“天黑了盼天明、天明了盼天黑,感覺時間特別長”。
將女兒床鋪撤掉的同時,李自云開始收拾女兒的衣物。“玉玉喜歡顏色鮮艷的衣服,以粉紅色、大紅色、白色為主……整整收拾了幾大袋子”。為免睹物思人,這些衣物也被她當作廢品處理掉。
就連臥室墻上女兒貼的風景畫,李自云也撕了下來。“每看見一次,就難受一次。”

但女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以及南京郵電大學的兩枚校徽,被她精心保存下來。這份通知書的到來,給了徐玉玉18年人生中,最為開心的時刻。
自接到通知書后,這位從未走出過臨沂的山東女孩,便開始計劃自己新的人生。她不厭其煩地跟母親嘮叨,要準備這個要準備那個;還去能上網的叔叔家里,查閱了相關資料,然后興沖沖地回家告訴父親,南京是一座多么漂亮的城市。
徐連彬拼命回憶女兒的快樂往事,以打發女兒離世后的難熬時光。在他的手機里珍藏有幾段視頻,那是在女兒的畢業典禮上,徐玉玉親手拍下的。
當時,徐連彬和女兒坐在一起。典禮上有一個環節,放飛氣球,當成百上千個五顏六色的氣球齊齊放飛時,徐玉玉開心不已。她拿著父親的手機一邊拍攝,一邊不停地贊嘆:“哇、哇,它們都飛到哪兒去啊?”
視頻里并沒有女兒的圖像,但徐連彬還是一再翻看這段視頻,為的是聽視頻最后女兒的那段聲音——“哇、哇,它們都飛到哪兒去啊?”
“這就是玉玉的聲音”,一連聽了幾遍之后,徐連彬眼圈含淚,坐在沙發上,低下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