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因為人販子“梅姨”模擬畫像風波,山東“畫家警探”林宇輝再次被各大媒體頻繁提及。那張“梅姨”素描原圖掛在林宇輝的工作室里。

  今年61歲的林宇輝在退休前是一名警察,長期從事模擬畫像工作,還原犯罪嫌疑人的容貌,以協助偵破案件。近兩年,他接觸了近70個被拐兒童的家庭,他們帶著孩子被拐前的照片找上門,拜托林宇輝勾勒出孩子長大后的模樣,希望能夠通過一張模擬畫像,看到孩子成人長大后的樣子,更希望找到已經長大的孩子。而林宇輝也懷著一顆公益心,盡心盡力地幫助著這些家長們。

  很多被拐孩子的家長經過等待拿到模擬畫像后,失聲痛哭,仿佛孩子來到眼前。受訪者供圖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林宇輝的工作室,記者看到除了“梅姨”,畫板上還掛著幾十張人像素描,都是被拐兒童的成人模擬畫像,有“梅姨”拐賣的,也有其他人販子拐賣的。雖然這些人模樣各異,但林宇輝說,他會盡量在保留孩子樣貌特征的基礎上把孩子畫得好看點,讓孩子的眼神中透出對家的渴望,“讓孩子父母看到畫像,會覺得孩子過得好,也在想家,想回到他們身邊。”

  在世界模擬畫像界,關于林宇輝的成功案例很多。2016年林宇輝參加央視《挑戰不可能》,節目組用馬賽克把一個5歲小孩的照片模糊掉,林宇輝通過這張模糊的照片,畫出了小孩長大以后的模樣。

  退休后,林宇輝有個想法,計劃要畫滿100幅被拐兒童畫像,所以,現在的林宇輝比上班的時候還要忙,他每天都能接到從全國各地打來的電話,詢問畫像的事情。為了方便工作,林宇輝租了一套房子做工作室,正好太太侯慶瑛也退休了,給自己做助手。

  林宇輝目前為被拐兒童畫像全部是公益免費。一些經濟緊張的被拐兒童家長找來畫像的時候,林宇輝和太太都會做接待,讓他們吃住在家里。之前為了方便,租了一個更大的房子,專門放上雙人床等,后來因為經濟壓力太大退租,換成了現在稍小一些的房子。

  對于工作室的開支,他介紹,一年的租金就要6萬元,外加水電、物業費等零碎支出,還有接待一些家長的花費,加起來不是小數目。林宇輝的退休金無法維持,主要靠動用妻子之前做生意攢下的錢。

  畫像不收費但要排隊

  找孩子的大多數家庭很困難。有一次早上林宇輝到工作室,看見門口蹲了好幾個人都是來求畫的家長。他們前一天晚上就到了,幾十塊錢的旅館也舍不得住。他們說這些年都習慣了,哪里都能蹲一晚上。林宇輝就安排他們進屋,讓他們在自己家住了好幾天。

  有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林宇輝要做這件事情。林宇輝說,他只是不忍心把這些被拐兒童父母的最后一絲希望掐滅。

  找林宇輝畫像雖然不收費,但是需要排隊。林宇輝很少會破例給人插隊。曾經有個母親來找林宇輝插隊畫像,林宇輝給破例了:這名母親孩子已經丟了十幾年了,自己身體不好馬上就要上手術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出手術室。在做手術之前,她想要看長大的孩子一眼,如果自己能活著,就繼續找;如果自己死了,也能彌補遺憾。

  在上門求助的父母中,孩子母親占了絕大多數。但第一個上門求助的是孩子父親,河南周口的申軍良。申軍良的兒子申聰已經丟了15年。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申聰已經是個16歲的小伙。

  實際上,有時候林宇輝也不知道,讓這位已經歷經千辛萬苦的中年男人點燃這渺茫希望到底是不是好事:林宇輝去申軍良家看過,雖然是家徒四壁,但卻塞得滿滿當當——一摞一摞的宣傳單和尋人的牌子擺在家里。這些年,所有的錢都用來找孩子了。一有點錢,就去找孩子。不知道往哪里找,但一直尋找。

  在林宇輝的工作室內,墻上掛滿了模擬畫像的底稿,幫求助人畫像成為他退休生活的重要部分。                                        

  萬份傳單只有一條線索

  身體上的苦痛都是其次的。最讓這些尋子父母難受的,是一次次交替的失望。很多尋子的家長都被騙過。

  申軍良什么方法都用過了。最開始他白天抱著一只塑料袋,里面裝著一摞厚厚的尋人啟事和一瓶膠水,在大街小巷貼;晚上困了,就靠在路邊睡一會兒,醒了繼續貼。雖然沒找到兒子,但申軍良摸到一個規律:每發出一萬份傳單,可以得到一條線索。

  申軍良也曾用過懸賞。2008年,他在尋人啟事中將賞金喊到了10萬元。那段時間,申軍良的手機響個不停。那些自稱與申聰有關的消息,從全國各地蜂擁而來。

  最初,只要有人提供線索,要多少錢他都給。2009年,一個成都的號碼聲稱知道申聰的下落,前提是先轉2000塊錢。申軍良夾著錢一路小跑,終于在3公里外找到一家農業銀行,匯了過去。按照對方說好的見面地址,申軍良連夜趕了過去,下了火車,對方已經關機。

  還有一些父母,有時候路過一些人家覺得孩子的哭聲像自己家孩子,就趴在人家家門口聽幾個小時,進門去看,被人打出來。實際上這時候距離自己孩子丟失已經很多年了,孩子早就不是小嬰兒了。

  只要都在尋找孩子,他們之間就異常團結。通過網絡和大大小小的尋親活動,他們一起參加過尋子公益活動,彼此之間都會詢問孩子的出生日期、被拐賣日期、體貌特征等,手里拿著尋子信息板,背后立著大幅的尋子廣告。在尋找自己孩子的同時,也一起尋找其他丟失的孩子——只有這樣的互幫互助,才能更大范圍地尋找到孩子。

  被拐孩子也在找父母

  棗莊的小石,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買來的。家里還有幾個養父母親生的姐姐,對他很不好。養父沒有了之后,小石就被養母趕出了家門。

  找到林宇輝的時候,小石充滿了怨念。他問林宇輝有沒有人來找他,他說自己并不是想認親生父母,只是想問問,自己是不是被拋棄的。

  從小到大,小石的養父母都會跟他說自己是被拋棄的,是沒人要的孩子。

  每次跟林宇輝或者侯慶瑛說起自己的親生父母,小石都充滿了深深的怨念。

  后來,根據小石在寶貝回家尋親網站發布的照片,一對云南的老夫婦找了過來。兩邊約在林宇輝的工作室見面。兩邊一相見,林宇輝都覺得像:個子不高,壯壯的身材,黑臉膛,看著特別像一家人。找了幾十年兒子的老兩口拉著小石的手親熱地喊兒子,小石也哭了。

  林宇輝給兩邊安排了免費的DNA鑒定,結果對不上,倆人沒親子關系。

  老夫妻拉著小石的手哭,跟小石說,“不管是不是親生的兒子,你這個兒子我認定了。”小石也哭,跟著這老兩口回了云南。

  后來小石還聯系過侯慶瑛,發了很多自己在云南生活的照片。老兩口帶小石回家后,擺了很多桌認親的酒席,親戚朋友們都來了道喜。老兩口還有幾個女兒,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特別好。

  小石說,我有家了。

  很多尋子的母親都跟侯慶瑛成了朋友,經常會在微信上聊聊。一位孩子家長前幾天給侯慶瑛發了一張照片,穿著裙子化著妝,特別精神漂亮。她告訴侯慶瑛,大女兒生孩子了,自己當姥姥了。她幫著操持了一場盛大的滿月酒。她說,自己還是會一直找孩子,一直到孩子找到,或者自己死去。

  畫筆沉重,唯愿天下無拐

  從2017年畫第一幅被拐兒童畫像開始,林宇輝筆下的每一幅走失兒童畫像,背后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故事。有些孩子是被搶走的,有些孩子是被騙走的,還有些孩子是被偷走的。事情只是發生了,沒有“應該”和“不應該”。

  對于這些被拐孩子的家長來說,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就是“無間地獄”。在這里,無法解脫,無法快樂,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孩子被拐,會受苦,會受難。父母的心,像鈍刀在割。

  來找林宇輝畫像的人很多都將這幅畫像作為一根救命稻草,甚至還覺得,走失的孩子會有一天從自己身邊路過,而看過畫像的自己能夠從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他。

  林宇輝說,他現在晚上也經常做夢,夢到被拐兒童的家長拉著他的手哭,手里提著包,脖子上掛著尋親的大牌子。這些沉重的夢的場景,催促著他拿起畫筆。

  “其實我每次畫孩子,都特別地沉重。我畫的不是一幅簡單的畫,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林宇輝說,自己小時候的愿望有兩個,一個是當警察,一個是當畫家。后來去做了畫像的警察。實際上,自己是個挺浪漫的人,想要在退休之后畫山畫水,帶著夫人出去走走看看,但現在這些依然是愿望,自己不敢停下畫筆,雖然筆太沉重了。

  曾經有家長跟林宇輝說,如果孩子死了、沒了,自己也就認了,但是孩子是“不見了”。孩子不見了父母就要找。

  艱難的尋找路上,那些希望和絕望,那些執著和痛苦,那些緣起和緣滅,在塵埃中,總能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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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郭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