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孩子成為燙手山芋-- - 濟南“棄嬰島”72小時直擊
缺席的母親
孩子的媽媽知情嗎?人們都在相互問、相互猜、相互搖頭,沒有答案。
或有猶豫,更多決絕。偶然傳出的抽泣,訴說著人世間最為樸素的情感;轉身而去的迅捷,昭示著法與情下的無奈抉擇。當懸掛著省內外不同區域號牌的車輛,趁著夜色慢慢逼近徹夜通明的棄嬰島,最后的離別,注定裹挾了太多人性、親情、法律與現實的焦灼;當那些操持著不同口音的遺棄者,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這一切又像是被預謀和策劃好的。
連日來,濟南南部山區,空寂的103省道旁,夜色中徹夜點亮燈光的“嬰兒安全島”,屢屢成為各類車輛的目的地。減速、緩緩駛過,又折返回來,往往要經過數次這樣的猶豫……然后,在粉色的小屋前戛然停泊,車上下來的人抱著一個嬰兒,片刻不停地徑直奔向“棄嬰島”的大門。偶有回頭,偶有哭泣,沒有折回。
最殘酷的是來自聊城高唐的一例,剛剛出生5天的孩子,在6月2日這一天出現在“棄嬰島”的門前。懷抱著他的,是父親,守在一旁的,是爺爺。孩子的媽媽仍在醫院等待康復,但在6月2日深夜11時許,孩子已然被帶到這里。
“老人家,再考慮一下吧,孩子還這么小!”現場民警試圖勸說孩子的爺爺,但當民警轉身離去,這對父子再度折回,再也沒有什么話語-- - 甚至,匆匆間幾次按門禁而不得入,他們把孩子往臺階上一放,轉身,離去。
孩子的媽媽知情嗎?整整一個夜晚,目睹了這一幕的人們,都在相互問、相互猜、相互搖頭,沒有答案。
“有備而來”
他們也或曾有著連番的糾結,但最終,遺棄一個孩子的速度之快,就像扔掉一塊燙手的山芋。
三天,19名被棄嬰兒。
與去年一年80余例的接納量相比,伴隨“棄嬰島”的正式啟用,濟南市兒童福利院接收的棄嬰數量“激增”。
福利院的人士更愿意相信,棄嬰的數量,“不是增加了,而是集中了!
當遺棄者駕駛著不同區域號牌的車輛擇時悄悄而來,這一切,卻像是被預謀和策劃好的。
“天哪,天還沒黑,不會是來丟孩子的吧?”3日傍晚7時許,一輛遮擋了前后號牌的黑色蒙迪歐轎車出現在“棄嬰島”附近路段,人們禁不住驚詫地問。
幾個來回折返后,直到當晚9時許,這輛車,又一次出現在“棄嬰島”旁,一名女子從車上懷抱一名嬰兒疾步向前,直奔棄嬰島而去,開門、放下、關門、快步上車,離開。
數小時的折返,一分鐘的行動。三天來,在“棄嬰島”的周圍,總會發現類似往返徘徊的車輛,幾經蟄伏,最終決絕而去。
6月1日傍晚7時41分,夜色尚未降臨,一輛懸掛濟寧號牌的面包車緩緩停在“棄嬰島”門口,禁不住引起旁邊人驚詫。只見車上下來一名中年男子,來到“棄嬰島”門口試圖硬拉玻璃門。
少頃,中年男子發現了旁邊的門禁,當即轉身揮手,車內閃出另一名懷抱嬰兒的男子,急匆匆進入棄嬰島,放下孩子一路小跑著回到車內離開。
3日上午11時50分許,一名女子從一輛奧迪車里面抱著孩子,幾乎是沖刺的速度,奔跑著沖進“棄嬰島”,放下孩子后立即返回不曾熄火的車輛,然后,快速駛離。
記者看著表,整個過程,僅僅20秒。在作出這樣的舉動之前,他們也或曾有著連番的糾結,但最終,遺棄一個孩子的速度之快,就像扔掉一塊燙手的山芋。
每一名被遺棄的嬰兒,都有一個隨身相伴的包裹。除了衣食日用品,還有一些寫明孩子身體狀況的字條。這些字條,有的手寫,有的打印,顯示出父母的用心。2日晚間,一個佩戴著玉墜的孩子,出現在“棄嬰島”。其父母在一塊紅布上寫著,給孩子治病已經花去了25萬多,實在承受不了了……紅布內則包裹著888元現金。
“看得出來,這些家長,絕大多數都是知道‘棄嬰島’以后,費了一番心思,專門趕來的!备浇迕竦母袊@讓人難以反駁,因為就在眾人的注視下,也曾有一輛懸掛河南號牌的車輛前來,棄下一名男嬰后離開。
“感謝政府”
或許正是為了給孩子尋一條“活路”,在留下的字條上,不少作出遺棄舉動的父母寫著這樣的字。
72小時,19名被棄嬰兒。沒有人愿意在“棄嬰島”內逗留,而一旦夜色變深,幾乎每隔一個小時便有一名嬰兒被遺棄在這里。
從出生5天到5歲,他們每個人都罹患嚴重先天性疾病,比如腦癱、唐氏綜合征等,很多都是醫學上的不治之癥。
三天里,濟南市偉眾兒童康復中心主任唐偉眾也關注著他們。作為一家專門從事腦癱兒童康復護理的民間機構,類似的“遺棄”行為,也曾發生在該中心。
由于家庭變故,家人不再繳費,去年5月,一名“全托”在該康復中心的四川腦癱女孩就成了“孤兒”。最后,康復中心不得不求助公安機關,才聯系到孩子的家人,將其接回。
唐偉眾表示能夠理解一些棄嬰父母的無奈與無助。他說,雖然山東省對困難腦癱患兒家庭每年有13200元的補助,濟南市對7-14歲的腦癱患兒還有每年1萬元的補助,然而很多腦癱患兒家庭還是承受著較大經濟壓力。
“每個腦癱患兒的康復費用一年要三萬多元。”唐偉眾說,目前他們中心有全托腦癱患兒20多個,這些孩子的家庭很多都面臨經濟問題。另一方面,濟南專業從事腦癱患兒服務的民營康復中心現在不到10家。
腦癱嬰幼兒也正是三天來濟南“棄嬰島”接收最多的“島民”。
或許正是為了給孩子尋一條“活路”,在留下的字條上,不少作出遺棄舉動的父母寫道:“感謝政府”。
濟南市兒童福利院的負責人也說,“棄嬰”如此集中出現,歸根結底還是社會救助制度不夠健全。
這是很多人的共識。“依照目前的情況,能生不能養,是一個現實存在的問題!鄙綎|常春藤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王國紅說,作為監護人,父母不管什么原因放棄了他們的責任,將孩子丟棄在“棄嬰島”,國家和政府都有責任讓他們繼續活下去。
“建立棄嬰島的目的是對嬰兒進行保護,至于家長的責任和遺棄的罪責那是另外一回事。”在王國紅看來,現在急需解決的問題是,用什么標準去養,由哪個機構來養?福利院的標準是高的,是不是都要用福利院的標準去養。如果投入不夠,那就應該加大投入,而且要確定投入的方向。
在“棄嬰島”主張的社會救濟與遺棄行為的罪責之間,該選擇一種怎樣的平衡?三天里,“棄嬰島”內外缺少一種衡量的尺度。
迥異造訪者
“如果孩子病得不嚴重,給我好了!比炖,除了遺棄者,這個地處濟南南部山區的地方,也迎來更多的造訪者。3日上午10時許趕到這里的家住濟南段店的王女士,就是其中的一位。
聽聞那么多人遺棄孩子,她渴望能夠領養一名。盡管她也知道,不可能從“棄嬰島”里直接認領。
結婚十年的她至今沒有孩子,包括試管嬰兒在內,已經“窮盡所想”,一直沒成功。
“我一定在開放日的時候過去看看。”一番咨詢之后,王女士獲知了領養電話和開放日的時間。當聽說領養報名的已經有400多個時,她禁不住長嘆一聲。不一會兒,一名操外地口音、目光一直躲閃的單身男子靠了過來。攀談中,他說,“我是一早從淄博趕過來的,我妹妹的孩子是先天愚型,想著放到里面!痹瓉硎莵硗妒瘑柭返。王女士一聽,說道:“如果孩子病得不嚴重,給我好了!
王女士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她那帶著遺憾的目光,讓三天來看慣了遺棄者的現場目擊者,感到一陣的溫暖。聽聞一些人陸續將孩子遺棄到“棄嬰島”,51歲的高唐農民薛蘭芹也跟本報記者說,“想來看看孩子!
去年冬天,他嘴對嘴喂養了26年的腦癱女兒,永遠離開了他。當年也曾有很多人勸他放棄,但這位農民說:“俺家孩子這個樣,無論送到哪個環境我也不放心。”
與薛玉芹的遭遇類似,4年前,濟南市民劉斌的兒子劉官恒,出生不久就被診斷為缺氧性腦癱。
“假期、周末,幾乎所有工作之外的時間全部都在醫院里度過。”劉斌說,從這一點來說,自己能夠理解那些把重病孩子放到“棄嬰島”父母的心情,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棄嬰。
面對接踵而至的遺棄者,3日,濟南市兒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也開始有意識地對遺棄行為進行勸阻。但一天下來,只有一位身患殘疾的母親回心轉意。在眾人的勸說聲里,這位曾幾度送孩子進幼兒園而不得的母親,對始終緊緊抱著自己大腿的孩子說,“我不放了,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