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愿發生的強奸案
有一次,于莉和同事去菏澤某縣一留守兒童集中的學校做法律宣講。課堂上,一個男生直接問她:“如果我和一個女孩談戀愛,后來她不樂意了,是不是可以告我強奸?”
“這個女孩自始至終都說是自愿的。”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少審庭法官于莉心里很難受。她后來去看守所看過黃波,黃波瞪著一雙天真無辜的眼睛看著于莉:“阿姨,判我五年我沒意見,但我真不知道有這么個規定,我一直以為是和她在談戀愛,而且我是想和她結婚的。”近幾年,于莉看到了很多留守兒童性侵案例,很多“真相”卻一步步偏離了人們的傳統觀念,就像黃波和小娟。
2013年,小娟13歲,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而她留在菏澤當地的藝校讀書。有一次去網吧上網,她認識了家里開網吧的17歲男孩黃波。那天晚上,小娟上網到很晚,就在網吧沙發上睡著了,后來黃波上網累了,也躺在沙發上休息,于是,誰也沒有強迫誰,兩人發生了關系。
雖然父母都不在小娟身邊,但他們心疼女兒,平時給她很多零用錢。此后,小娟和黃波又多次發生關系,每次都是小娟付錢開房。她經常夜不歸宿,白天也不上課,但父母都遠在外地,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切。直到有一天,小娟懷孕流產了,才被家人發現并報案。
小娟家人要求對方賠償10萬塊錢,黃波家不同意,說雙方都是自愿的,公安也調出了很多開房記錄,但畢竟小娟未滿14歲,最后黃波強奸罪名成立,被判5年。“在判決時我們也有爭議,與普通強奸案不同,被告人和被害人一樣是未成年人,如此對他判處刑罰,就等于把一個孩子給毀了。”于莉為兩個孩子深感惋惜。
據共青團山東省委2011年的一份統計數據,我省農村留守兒童超過60萬人,其中菏澤、濟寧、臨沂、濰坊等勞務輸出較多的市,留守兒童比例較大,且數量不斷增加,而兒童性侵案在這些留守兒童相對集中地區的發生率也較高,但以這種形式發案,卻更深刻地刺痛了我們。
據記者調查,在魯西南某縣,有兩個五年級的留守兒童同居了,剛開始都不滿14歲,男孩比女孩大5個月。后來女孩懷孕生下一個男嬰,女孩父親就把男孩告了。這時男孩已滿14歲,女孩還不到14歲,案子到底構不構成犯罪,曾引起法官們多次探討,后來男孩強奸罪名成立,被判了兩年。
而一個最極端的例子發生在魯西某縣,一個不滿14歲的留守女孩,自愿與7個人發生關系,直到女孩父母報案,7人均獲刑。
“這幾年所判的留守兒童性侵案,不斷遇到類似情況,也許我們該探究一下更深層次的原因。”于莉說,“女孩從小不與父母在一起,缺少關愛,在青春期又無人引導,在極端渴望關愛的情況下,一些女孩會自愿甚至是主動與異性交往并發生關系。而男孩因為缺少法律知識,不知道與14歲以下女性發生關系會構成犯罪。種種因素導致這種不合常規的強奸案發生。”
有一次,于莉和同事去菏澤某縣一留守兒童集中的學校做法律宣講。課堂上,一個男生直接問她:“如果我和一個女孩談戀愛,后來她不樂意了,是不是可以告我強奸?”
“大哥的江湖”沒有安全
“有個少年犯,也是個留守兒童,在網上聊天認識了一個網友,連對方真實身份都沒打聽,就趕過去幫人家綁架。”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少審庭庭長趙明軍說,有些少年犯犯罪之輕易讓人驚訝。
于莉介紹,去年菏澤發生的未成年人犯罪130余起,其中70%以上是留守兒童犯罪。記者調查發現,相比城里孩子,農村留守兒童更容易被“大哥的江湖”所吸引,因為那里能帶給他們夢寐以求的安全感和所謂的尊嚴。
魯南某縣一中的王陵是一名留守兒童,同村的一個姐姐也在縣一中讀書,并且正和一社會青年談戀愛。一次王陵不小心誤接了這個姐姐的電話,對方男友竟對他起了誤會,糾集6個“小弟”要來學校找王陵算賬。而王陵在學校也是被稱為“哥”的人物,他喊來同學,同學再喊同村的小伙伴,通過QQ、短信、微信聯絡,一會兒工夫,就集合了20多個人。
那是2012年放暑假前的一天晚上,一幫十幾歲的學生,浩浩蕩蕩來到大街上,就像電影中的黑社會火拼,威風凜凜地站成一排。結果在打斗中,王陵同學喊來的,一個和王陵不認識,也不知道為何來打架的男生,被對方一刀致命。
事后,所有參與者被起訴,殺人者被判15年,王陵領了緩刑后去了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原本成績很好的他,因為這場打斗,再也與大學無緣。
17歲就因尋釁滋事罪被判管制一年,聊城市茌平縣24歲的小南如今已“三進宮”。受香港電影《古惑仔》影響,小南學生時代就把電影里的幫會老大陳浩南奉為偶像,崇尚暴力的他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17歲犯罪后,他干脆退了學,后來憑借一年管制和三年坐牢的經歷,竟然在“道上”混成了“南哥”。一幫“小弟”中,不少都是學生和留守兒童,而在他們眼中,小南不斷進獄、出獄,處處洋溢著“英雄”色彩。
根據山東警察學院董士曇做的《山東農村留守兒童犯罪問題的調查與分析》,目前留守兒童的不良行為率比非留守兒童高24 . 54%,違紀率高12 . 73%,違法犯罪率則高10 . 99%,并達到令人吃驚的12 . 54%。
“留守兒童的憤怒點非常低,由于父母長期不在身邊,他們外表看起來很強大很冷漠,但內心很脆弱,怕被別人欺負,于是愿意依附于社會上的不良青年,尋求一種安全感,我有大哥,有人罩著我,別人就不敢欺負我,他們很容易被引上犯罪道路。”于莉說。
“有個少年犯,也是個留守兒童,在網上聊天認識了一個網友,連對方真實身份都沒打聽,就趕過去幫人家綁架。”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少審庭庭長趙明軍說,有些少年犯犯罪之輕易讓人驚訝。他們正處于一個善于模仿、做事情緒化的年齡階段,電影、網絡里的犯罪情節,對江湖快意恩仇的向往,都容易誘使他們做出自己意識不到的過激舉動。
冷靜的犯罪壓抑的內心
村里人都趕去認尸,小凌也去了,他站在人群外,安靜地看著,沒有一絲慌亂。辦案人員事后回憶,比起案情更讓他們震驚的,是小凌當時一絲不亂的眼神以及比大人還強的心理素質。
有些少年犯的冷漠和鎮定曾讓辦案人員震驚。這是一件去年發生在魯西某縣的案子。犯罪時,小凌只有14歲半,剛剛小學畢業,等過完暑假,就該讀初中了。
父親常年在外打工,母親負責在家照顧小凌和7歲的妹妹。出事那天,媽媽不在家,下午兩點多,小凌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鄰居家一個和妹妹同齡的小女孩來找妹妹玩,問他,“你妹妹呢?”小凌回答不知道,小女孩不信,說“你是她哥哥怎么還不知道?”小凌一聽急了,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小女孩哭了,小凌覺得很煩,就隨手拿枕巾捂住她的嘴,然后把她掐死了。
之后,小凌把小女孩的衣服扒光,拉到走廊里,要對她強奸,正巧妹妹回家敲門,小凌很鎮定地喊了聲:“我在洗澡,你等一下。”然后將女孩尸體拉到車棚里蓋住,再往自己身上潑了盆水,假裝在洗澡。妹妹進門后沒發現什么,就走了。妹妹走后,他又把尸體拉出來,強奸后,裝到麻袋里,用電動車帶著,扔到離村很遠的一個機井里,直到被人發現。
村里人都趕去認尸,小凌也去了,他站在人群外,安靜地看著,沒有一絲慌亂。辦案人員事后回憶,比起案情更讓他們震驚的,是小凌當時一絲不亂的眼神,以及比大人還強的心理素質。他們一度被小凌的鎮靜迷惑,問話時,小凌很自然地回答:“她是來過我家,來找我妹妹的,但我妹妹不在,她就走了,然后我沒再見過他。”說完,還天真地笑了笑。
辦案人員找到小凌父親,父親說兒子平時很老實,也很聽話,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做。后來,小凌終于說出原因,父親不在家,母親也不管他,有時他會去集市上買光盤看,上面有這些內容,“很便宜,一塊錢一盤”。
“父母不在身邊,根本不知道他們心里想什么,這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學校里沒有相應的心理、生理、法律課,這是學校教育的缺失;而社會教育也同樣缺失,網吧對未成年人的拒絕形同虛設,有的農村集市上,很容易就可以買到淫穢光盤,這些都對未成年人心靈發育造成很壞的影響。”于莉講,比起一般孩子,留守兒童心理更壓抑,而且很敏感,“有的孩子看起來很老實,沒有什么問題,但他們小小年紀,就已經會把一切隱藏在心里,有時做出事來讓人震驚。”
今年,菏澤市經濟開發區人民法院專門開設了愛心服務站,做心理干預。服務站是完全公益的,里面有沙盤、模具、宣泄墻,有很多游戲等。每天,具有專業資格的心理咨詢師輪流值班,為每個進來的人打開內心那扇門。
曾經有一個搶劫的留守兒童,因為父母出外打工,他生下來不久就被寄養在姑姑家,10歲才被接回來,跟父母很生疏。后來他去搶劫,搶了500塊,判了2年。
有一天,他被帶到愛心服務站,在沙盤上擺出他心中的場景:一個城堡,旁邊是小橋流水,爸爸媽媽在一邊看著他,所有東西都很美好,只是沒有路,如同他迷茫的內心。心理咨詢師給他做過兩次心理干預后,他再擺的時候,城堡換成了一所普通而溫馨的房子,有一條路正好通向他家。(文中涉及未成年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