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格一直很健碩的孫艷梅,生完孩子后身體再沒好起來。頭半個月里,她一直在發燒,裹在被子里依然感覺渾身發冷。
懷孕期間她的臟器受到嚴重擠壓,肋骨也被撐得外擴變形,身體總是不自覺地后仰,沒辦法支撐身子給孩子們喂奶。
孩子慢慢會爬了,孫艷梅的日子也并不好過。白天家里只有她自己侍弄4個孩子,做飯、上廁所都需要趁著孩子睡著的空檔抓緊完成。她常常在看著孩子的時候,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打盹,然后再被孩子的哭聲驚醒,一個不留神,孩子從炕上跌下去了。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王華軍找來木工,在炕邊兒打了一排木柵欄,把幾個孩子“圈養”了起來。
眼看著小兩口的忙亂,孩子的奶奶把兩個孫子接到身邊撫養。后來因為老二不吃母乳就會拉肚子,只好把老二送回來,換了老三。
老二小時候身體比較弱,在家待了半個多月就開始發高燒,后來又轉成肺炎。農村醫療條件差,夫妻倆只好又把孩子送到了婦產醫院,因為家里離不開人,老二被“寄存”在那里治病,直到好了才接回來。
“那會兒一有毛病就送婦產醫院,我也不管就回來了。那個時候的醫院辦公室主任挺好的。俺們家老大還抽過他的血呢!蓖跞A軍說,“好像說是給小孩輸血,病好得快!
說起婦產醫院當年的照顧,王華軍直到現在依然充滿了感激。孫艷梅住院期間,夫婦倆身上帶的錢很快花完了,剩余的住院費和手術費,醫院考慮到他們的情況都沒有收。四胞胎回家后,婦產醫院還派醫生給孩子們做了次免費體檢,贈送了一些兒童用品和玩具。
為了表達感激,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王華軍就把給孩子起名的權利交給了醫院。最終,在一個媒體人的提議下,按“婦產醫院”的諧音,4個孩子按長幼,依次取名為王富、王毅、王嬋、王苑。
老大老二是男孩,老三老四是女孩。因為是異卵多胞,4個孩子長得各不相同,性格也挺不一樣。
“老大最淘,小時候喜歡趟水、摸魚。老二性格最像我,他腦瓜好使。老三小時候最愛哭,哭起來小臉兒黑紅黑紅的。老四最有主意,能攛掇事兒,那幾個都聽她的。”黑瘦的王華軍總結道。
孩子會跑會跳以后,孫艷梅開始到地里幫王華軍干活。4個孩子常常趁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把家里看門的黃狗抱到炕上玩耍,然后給她留下滿炕的屎尿,和4套臟衣服。
夫婦倆對孩子有點兒嬌慣,上初中之前,孩子們很少自己洗衣服。初中住校后,每個月回家的時候,孩子們都會背回來些“大件兒”給孫艷梅。王毅還曾經鬧過“一條床單在水房泡一個月”的笑話,“發現的時候都泡臭了”。
零用錢不夠的時候,老二老四常常攛掇老大老三去管奶奶要,奶奶疼這兩個在她身邊帶過的孩子。孩子們一句“等我考上大學一定報答您”,就能把老人家哄得直樂。
被圍觀的生活
“我不愿接受媒體(采訪),我也不會說。真是,咱有啥的啊,就是種地的。有些人就不,他們老覺得俺家4個孩子怎么怎么的,想太多了。”王華軍說。
用他的話說,媒體來了,可能就為了拍張照片,完成任務就走。但他們還要繼續生活在村子里,關于他們一家的閑話已經太多了。
孩子剛生下那會兒,關于社會各界關注四胞胎一家的新聞鋪天蓋地,村里人都知道這家人收到了捐款。有人猜測:王華軍一定借孩子發了筆大財。
“婦產醫院扣除了醫藥費,我最后就收到了九千。這不是嘛!”王華軍從柜子里翻出一個已經泛黃的筆記本,上面用鉛筆工工整整地記錄著捐款的年份、單位和金額。
“有些事你沒法辯解,你說了人家也不信。唉!”坐在缺了靠背的椅子上,王華軍佝僂著身子,蜷起一條腿擱在胸前,用雙手抱住,像一只試圖縮回殼里的蝸牛。
最讓這個男人窩火的是,哈爾濱有一個給孫艷梅開過藥的中醫,在四胞胎出生后打出廣告,貼出他和孫艷梅的照片,說他們夫婦倆結婚多年不孕不育,是吃了她的中藥后,才一舉生下四胞胎。
“我媳婦之前那個孩子沒活,為了調養身體才找她抓的中藥!蓖跞A軍氣惱地說,當時小廣告發得到處都是,結果媒體都聽那位中醫的,追到村里來采訪,兩口子又無端惹上了收錢的謠言。
“那你咋不告她?”
“告啥啊,她也是為了藥好賣,再說咱確實在人家那看過病。”王華軍搓了搓胳膊,無奈地說。
相比王華軍的隱忍,性格直爽的孫艷梅,有時會忍不住開腔辯幾句。
報戶口的時候,婦聯的人問她:你這是一胎養的么?不是一胎養的說啥也不能給你報。
“可不是一胎,不然誰也不能要這些玩意,我現在也不能掐死。”孫艷梅氣得夠嗆。
他們家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孫艷梅從生產完落下了高血壓的毛病,天一熱不能下地干活兒,有人揶揄她:錢多得連活兒都不干了。王華軍為了多承包幾坰地,借錢買了輛拖拉機,又有人議論:吃低保還有錢買車?
事實上,時隔將近20年,村里人都看得出來,王華軍的家庭條件并沒發生什么變化。
一家六口居住的,還是那間有40多年歷史的老房子,屋里的墻皮已經開始脫落,水泥地面和灶臺卻被孫艷梅擦拭得發亮。
那臺被人說三道四的拖拉機,王華軍也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向親戚借錢買的。他們家原先只有一輛俗稱“螞蚱子”的小手扶拖拉機,遇上泥濘就走不了道,開起來還挺危險,他曾經被甩出去過。
有一年秋天下霜早,夫妻倆每天天不亮就打著手電,走十幾里山路,到山那頭的地里搶收倭瓜!熬臀覂扇,地一濘螞蚱子就出不來。我倆只能從地里一點兒點兒往外扒!
新拖拉機大部分路面都能用,但王華軍還是覺得肉疼:這么一個車頭就要4萬啊。
1998年,一個北京做影視的老板曾想要資助他們全家——讓孩子到北京上學,王華軍夫婦在影視公司打工。為了孩子,王華軍夫婦尋思試試看。結果,一家六口在北京待了不到一個月,就決定回東北老家。
王華軍說,那位董事長是個好人,是真心想幫忙。但讓4個農村孩子在北京上學哪兒有那么容易,人家公司也不缺人,不好在那里白吃白住。
“咱是農村人,享受不了那里。人情世故也做不了那么理想!彼f,“農村家再破也是家。咱們自己慢慢整吧!
這些事夫婦倆從來不在孩子面前提起,他們不想給孩子們帶來壓力。
然而四胞胎的標簽還是讓孩子們感覺到負擔。自打去海林林業局一中讀書,換了新環境的4個孩子就拒絕再穿同樣的衣服。
“我上了大學,絕對不讓人知道我是四胞胎!毙愿窆⒅钡耐踉穾еc兒情緒說道。
他們的每一個成長節點都被人關注,4個孩子對媒體已經從小時候的好奇,變成了現如今的反感。
高一軍訓的時候,電視臺又來拍他們。王苑干脆把帽檐壓低,任誰也別想拍到她的正臉。
高考之前,媒體來跟拍他們從家到考場的全過程,結果她全程躲在哥哥姐姐后面,剛一到學校,就一頭扎進人堆里不出來。記者只好抓住老二王毅,讓他講兩句。
事實上,這些年來,除了高考這樣的“大事兒”,持續關注這家人的媒體已經寥寥無幾。曾經那陣跟蹤報道的狂熱,在消退的同時,也帶走了與之相關的承諾。
曾經表示為四胞胎提供奶制品直到18歲的那家企業,最終只堅持了兩年多。曾經對著鏡頭,承諾孩子多了政府會幫助撫養的一位海林市領導,在鏡頭之外,再沒有過問過這個家庭的情況。而婦產醫院的領導也已經換了幾屆,對待這個農民家庭的態度顯得有些疏遠。
孫艷梅曾經去村婦聯,想問問國家對多胞胎有沒有啥補助政策。人家搶白她:沒有政策,你養4個咋還養出功來了?
“咱就去問問,又不是管你要錢,這讓人扒扯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