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 跟別人闡述想法不如自己寫
新京報:《他的國》《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你都是想拍電影早于想寫小說的,沒拍成是什么原因?
韓寒:現在想這兩部作品拍成電影不一定會很好看,但當時我的確有拍成電影的想法,而且已經很有畫面感了,其實《后會無期》里面也有一兩個“1988”的橋段。沒拍成有很多原因,除了當時的電影環境,也有我自己的原因。其實創作的過程還是蠻痛苦的,我的賽事又多,又想對自己的敘事做一些改變,所以斷斷續續花了很長時間。到后來我就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我往往在做事情的時候興高采烈,但在這個過程中熱情也就隨之過去了,對我來講已經完成了。
新京報:這次為什么沒有選擇拍自己的小說?《后會無期》拍完后會寫成小說嗎?
韓寒:不會。觀眾看完了,無論說書不如電影拍得精彩,還是電影沒書寫得好,這兩種說法對我來說聽著都不舒服(笑),所以不如拍一個全新的。
新京報:是什么觸動了你決定寫《后會無期》這個劇本?
韓寒:最開始是想寫小說的,但后來覺得既然早有拍電影的想法,也別浪費了(笑)。其實在我幾個想拍成電影的故事里,《后會無期》是相對最容易操作的,適合做一部電影導演處女作。我現在已經被另一個故事觸動,而且開始構思了,跟一個歷史事件有關。
新京報:你的小說不會突出強烈的戲劇性,而是散漫的敘事。但是電影往往強調故事性,這是否會影響到你的劇本創作?
韓寒:如果讓我寫一個跌宕起伏、首尾相扣的故事,對我來講并不擅長,也不是我特別喜歡的東西。這次在劇本創作中也的確存在這樣的問題,很多細節和橋段做得不錯,但故事不會那么環環相扣。我想就盡量讓觀眾能夠看得下去,至于其他方面,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新京報:為什么沒有找專業編劇?
韓寒:很難有人能跟我的風格搭得上吧(笑)。舉個例子,我特別不喜歡MV式樣的情緒段落,我認為所有的情緒都應該在事情發展過程中產生。比如表現一個人最喜歡的狗死了,傳統的處理方式不外乎是:你叫狗的名字它沒有出現;你看著它的照片神情特別失落;你看著外面別人的狗在跑,感覺很悲傷。而我可能會這樣處理:狗的主人有強迫癥,他每天要上十四個臺階,每次他都是走到第十個臺階,最后四個他必須是一步兩個臺階跨上去。但是在他的狗死去的那一天,最后的四個臺階他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之后這個情緒就結束了,我不會再去做其他的交代,因為我會覺得那些橋段比較酸。像這樣的處理方式,很容易跟別人產生創作分歧,跟別人闡述自己想法的時間,不如自己寫。
新京報:這次劇本寫了幾稿?
韓寒:一兩稿,因為再多我就會厭倦。任何事情,對我來說失去新鮮感的話,就會失掉很多意義。
新京報:在劇本創作過程中,是否有突然對之前的想法深惡痛絕,然后推翻重來的經歷?
韓寒:不會。雖然現在拍攝的劇本與我最初想寫的故事差別還是蠻大的,但是我寫的小說和劇本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就是擁有很多的閃光點。所以即便有的段落會做較大的改動,也起碼能保證有原來百分之三四十的東西。
創作 不會重復別人做過的事情
如果看到某個地方與別人的東西相同,我就必須要繞過去……
新京報:影片是有關青春、成長的故事。都說太陽底下沒新意,韓寒的關乎青春的電影,有什么獨特之處?
韓寒:在開拍前我就跟攝影師定下了一個規則,就是堅持鏡頭不夸張進光,而且沒有火車、雙脫手騎自行車、醫院,也沒有懸崖邊的吶喊、雨中的奔跑、鐵軌邊的迷茫,反正大家印象中青春片的這些元素我們都沒有,我不喜歡重復他人做過的事情。
新京報:《后會無期》這個片名很有離別之意。影片定位于一部公路片,公路片往往給人一種未知、冒險、迷茫、尋找的感覺,片中是否有類似的表達?
韓寒:有類似的情緒,但我覺得還是有很多的不一樣。片中也有很多喜劇元素,但我也找不出一部同樣喜劇風格的電影。如果看到某個地方與別人的東西相同,我就必須要繞過去,人家是最后一分鐘營救,我可能就是最后一分鐘破壞。不過觀眾什么電影沒看過,不可能你的東西就都是全新的,但至少在我有限的看片量里,不會重復別人的東西。無論如何,這部電影都是關于告別。
新京報:定位于公路片,與你賽車手的身份有關系嗎?
韓寒:有。賽車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從事創作的人往往比較敏感,容易陷入焦慮、抑郁的情緒,而賽車必須遵守它的規則,這會對許多文化人身上的軟肋形成一種克制。這次我比較得意的是,雖然片子里主角要駕車穿越各種各樣的地形和環境,但我沒有采用任何漂移、甩尾之類的方式來炫車技,我不想拿個人的喜好凌駕于故事之上。當然,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我不用客串出鏡,《致青春》有一點做得特別好,趙薇在里面一個鏡頭都沒有客串,否則觀眾一定會出戲。
新京報:很多導演的處女作都會拍自己的故事,《后會無期》也有很多重場戲是在你的家鄉亭林鎮取景,這部電影有自傳色彩嗎?
韓寒:幾乎沒有。選擇在老家拍攝主要是因為好操作,我們找到的一個倉庫相比一些拍攝棚要便宜一些。我所有的青春回憶在我的書里面都已經表達完了。
新京報:你性格中的幾面性在角色身上是否有投射?
韓寒:一定有,每個人都有多面性,我性格中的幾面性也就是你性格中的幾面性,類似你看似堅強,其實內心脆弱,看似冷漠,其實內心熱情,看似清純,其實內心狂野。這些話總會在某個時候擊中一個人,所以這絕不是創作手段,而是泡妞手段。
片場 和演員都是耳邊說戲,很小聲
我不喜歡在現場大聲喊開機,那是現場副導演的事情,我只負責什么時候停。
新京報:你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親力親為、事無巨細的導演嗎?
韓寒:創作上的溝通主要做在開拍前,到了片場,你要讓別人在自己的職位上有存在感。我不喜歡在現場大聲喊開機,那是現場副導演的事情,我只負責什么時候停。就像我不喜歡計較排名先后,或者拍照時一定要站在最醒目的位置,我覺得真正的地位是無需靠你站的位置來獲得的,而你越在乎這些,也就說明你還沒在那個地位上。當然我現在還沒有達到這樣一個能量或者才能,歸根結底還是要靠你的作品和成績說話。我在意的事情,我就會干涉其中一切事物,創作就是要在絕對謙遜地學習聆聽磨煉之后實施絕對的獨裁。
新京報:所以在片場你也不會發火罵人。
韓寒:從來沒有。包括我賽車時跑到最后一圈車壞了,我也不會罵技師,這樣做并不能改變事實。人都有不痛快的時候,但絕對不能放在表面上,因為這絕對不是你真性情的表現,而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劇組幾百號人,你分分鐘就崩潰了罵人了隨意指責他人,這樣的男人也不會拿到比賽總冠軍。
新京報:你在微博上寫道:盡量減少手持和肩扛,只為冷靜克制地敘事。這意味著會有大量的長鏡頭和全景嗎?
韓寒:影像風格上我不喜歡大量的手持,不喜歡無序的運動。這次片子里只設計了一個長鏡頭,我覺得是一個必要長鏡頭。我不認為長鏡頭是一個特別炫技的方式,長鏡頭必須要有信息量,如果三分鐘的長鏡頭讓觀眾感覺很舒服,像看了一個30秒的運動鏡頭,這種感覺就比較好。比如《地心引力》的長鏡頭,你不僅不覺得長,反而希望不要停。但無論鏡頭怎么處置,只要電影好看,都對。
新京報:你與演員是怎么溝通的?作為新導演,你靠什么博得演員們對你的信任?
韓寒:我比較喜歡在他們的耳邊說話,很小聲。有時候也會指定他們的動作,比如這個時候你的嘴角要上揚多少。他們都是聰明人,很有經驗,他們對電影最終呈現的質感一定都是有自己的認知,如果他們覺得不好,在表演上也一定會表現出他們的擔憂,情緒上也會有一定的影響。到目前為止,我相信他們對我們的團隊還是很認可的。當然,結果是最好的維系情感的方式,這個世界非,F實,盡管我不愿意承認。
新京報:往往自己擔任編劇的導演,不太允許演員改劇本,你呢?
韓寒:我是不接受演員現場發揮改臺詞的,因為我的臺詞里沒有水詞。包括呢、啊這樣的語氣詞,出來的效果會截然不同。但我也不會固步自封。因為他們對角色也有了感情,有時候,有些詞他們的想法比我寫的更好,我會欣然接受。他們都是有才華的演員。
信心 電影不會票房口碑分化
我的讀者和受眾與一般的粉絲不太一樣,他們的智商和想象力也是讓我蠻自豪的一件事,我也根本忽悠不了他們。
新京報:要給你投資拍電影的人劇增,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韓寒:《泰囧》和《致青春》之后。
新京報:拒絕了很多大的電影公司的投資,而是選擇與方勵和路金波合作,是否也有你不喜歡與不熟悉的人合作這個原因?
韓寒:有。倒不是拒絕與陌生人合作,但之前有過太多次的不愉快。他們有優點,自然也有缺點,但他們能夠給予我創作上的自由,我認為這也是最基本的合作基礎。當然我也會聽取別人的意見,只要你能說服我。
新京報:中國電影有一個很現實的現狀,就是票房論。你會對《后會無期》做票房預期嗎?
韓寒:我當然希望票房越高越好,但電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我沒辦法預估票房,這雖然是客套話,但也是大實話。
新京報:票房和口碑二選一,你選哪個?
韓寒:我的讀者和受眾與一般的粉絲不太一樣,他們的眼光、判斷非常獨立,會很客觀冷靜地去審視你的作品,并不盲目。他們的智商和想象力也是讓我蠻自豪的一件事,我也根本忽悠不了他們。所以我相信,如果我的電影票房很好,那么口碑也一定不會差,不會出現票房口碑兩極分化的情況。
新京報:你曾就很多人誤以為《一座城池》是你導演的而做了聲明,你是不是很在意?
韓寒:導演當初找我,說沒拿到我的版權就拿不到投資,我就授權給他了。其實到現在他們公司也只付了定金,其余還沒給我,我也沒去管人家要,真的純粹是希望一個年輕導演獲得機會。既然是幫助新人,肯定有一定風險。過程中我也不會有任何的干涉干預,因為要給其他創作者自由。所以我選擇了完全放手。但以后所有自己的作品都盡可能會自己來操作。
新京報:所以以后你不會再給新人授權了?
韓寒:不一定(笑)。我有性格缺陷,一種莫名其妙的很傻很蠢的救世主情結。其實最后你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是,救不了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