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位于濟南歷城區(qū)的一個村莊,遠離市區(qū),明代因多桃樹園子而得名“桃園村”,村子不大,住了將近800口人。村莊一側(cè)的路叫“荷花路”,老人們回憶,村子四周以前有大片的藕池,逢夏日,會有淡淡荷香。記者 陳心如

中午時分,村民李新昌抬頭看看天,又低頭清了清喉嚨,感嘆一句:“空氣真差。”
他曾當過桃園村的書記,在村民中不乏威望。今年3月份,在一次面對媒體采訪時,他曾擔憂地說,從2003年到2014年這10年間,村里因患癌癥死亡的有14人,已經(jīng)被確診仍在繼續(xù)治療的有11人,并且這些數(shù)字還是保守數(shù)字。
癌癥,成了桃園村村民街頭巷議的新話題,無奈、困惑、失望……
失聲

“種了半輩子地,身體一直很好,哪會有人想到能得這病”,老伴兒的嗓門很大,身邊的李增玉指了指喉嚨的位置,那里被一塊網(wǎng)狀的固體遮擋著,擺擺手,又搖搖頭。他靦腆地一笑,露出了牙齒上沾著的菜葉,老伴趕緊讓他清理干凈,“他現(xiàn)在能吃飯了,病情嚴重的時候,連喝口水嗓子都疼。”
“當時正蓋著新房子,他就說嗓子疼,吃不下飯,我們以為是累的”,老伴說,后來病情嚴重了,孩子就帶李增玉去了濟南城區(qū)的大醫(yī)院,“一早去的,我想著中午就能回來,但一直等到了天黑。”兒子悄悄告訴她,檢查結(jié)果是喉癌,得動手術,她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依然知道癌癥,“癌癥,那就是個死啊!我當時嚇壞了。”
她看一眼李增玉,眼淚就出來了,“動手術之前,醫(yī)生就跟我們說了,聲帶會被切除,他就不會說話了,我們想著先保住命就行啊!”
坐在一側(cè)的李增玉拉了一下凳子,用手把遮擋在喉部的東西移開,突然露出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洞,他動動嘴巴,努力想說點什么,卻只有嘴巴和空氣碰撞的聲音,微弱,不清晰。
“他現(xiàn)在靠管子喘氣,鼻子就是擺設了,肺里又不舒服,經(jīng)常要去醫(yī)院復查”,老伴說話間隙,李增玉起身拿來一張紙和一支圓珠筆,寫之前,他先拿筆在一邊劃了幾下。老伴說:“他說不了話,就寫字,可是我不認識幾個。”

李增玉寫了數(shù)字“4”和“癌癥”,然后激動地前后左右指了一圈,又指了指自己,老伴幫著解釋,“我們家這邊得癌的就4家,東邊有個得了腸癌,前面有個是肺癌,西邊還有一家是淋巴癌,再加上他。”
每天早上,李增玉都要自己對著鏡子,更換插進喉部的管子,清洗、消毒,鏡子里,喉嚨上的那個洞黑漆漆的。如今,同村人都知道他再也說不了話了,每次見了也不愿和他多說什么,比比劃劃,交流畢竟不方便。
“我不害怕這個”
與失聲的李增玉不同,村民李增林在經(jīng)歷過食道癌之后,反而多了更多說話的機會,有人到家里看他,會問他身體的恢復情況,就算偶爾出門,逢人就會聊到他的病。
“村北邊有一戶家里死了人,得的是肝癌,去世得有三四個月了,瞞著不愿意往外說”,李增林的老伴得知類似的消息就回家感慨一番。而在李增林看來,對于癌癥,他是不害怕的,“當時覺得身體不好,讓孩子帶著我去醫(yī)院檢查,他們瞞著我,悄悄安排我住院,我當時就說,我不害怕這個,癌就是一種病,人什么病不得啊,什么病不死人埃”
李增林說,他早些年有180多斤,現(xiàn)在剩下的估計連100斤都沒有了,“我是瓦工出身,身體一直很好,癌癥住院還是第二次打針。我不害怕,不過這病吃飯不行,瘤子正好長在食管上,在喉頭的偏下位置,手術把食管截了一塊,胃的位置就往上提了,如果平躺著,吃的東西都能流出來。”說這些的時候,他披著一件厚外套,后背弓著,臉上少了血肉色,卻始終帶笑。
“2013年10月23日做的手術”,這個日子,李增林的老伴比他記得清楚。現(xiàn)在,家里給李增林安置了一張?zhí)厥獾拇蹭仯氨日罩t(yī)院的病床買的,能隨意調(diào)整傾斜度,現(xiàn)在不能平躺著睡覺了。”
雖然李增林自己不害怕,但老伴卻對癌癥卻變得很緊張,“村子里還有一戶,家里有三個人得了癌癥,父親是胃癌,兒子是肺癌,兒媳婦是子宮癌,也是瞞著不說,現(xiàn)在只有我知道。”
但有時候,李增林和老伴聊的多了,也會納悶,“我們從小在村子里長大,以前很少聽說誰家有得癌的,現(xiàn)在怎么一下子就多起來了呢?我今年72歲,算是年紀大的了,那些人五六十歲就患上癌癥,還有一些三十幾歲的小伙子,太可惜了。以前擔心家里窮,現(xiàn)在最擔心家里人身體出毛病。”
10年得癌人數(shù)增10倍
中午時分,村民李新昌騎著電動車拐進了村里的小路,曬太陽的老人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以前在村里干過書記,在村民中不乏威望。
最近兩年,李新昌時常聽到其他村民說起家里得癌的親人,“以前哪有人會聊起癌癥啊,但有段時間,我聽到得癌的消息特別多,還有村民五十幾歲就因為癌癥去世了。”
李新昌一個人的時候,就根據(jù)自己知道的情況細數(shù)了一下,最后的數(shù)字讓他自己都大吃一驚,“從2003年到2014年,這10年時間里,我們村里因患癌癥死亡的有14人,不久前,和村里幾個老人又核算了一下,現(xiàn)在村里已知查出有癌癥的有16人,這比我曾經(jīng)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的數(shù)字還增加了。不過,這還只是我們能知道的數(shù)字而已。”
再后來,李新昌和村民聊天的時候,就有人問了一句,“這幾年,得癌的人怎么就這么多了呢?”
“我們就是農(nóng)民,也說不清其中的原因,但是村民湊在一起就嘀咕,有人覺得可能是這個原因,有人覺得可能是那個原因”,李新昌自己做了一下調(diào)查,從2003年往上再推10年,村里可查的得癌人數(shù)只有兩三人,“兩個十年,數(shù)字差別太大了,我們就前后對比,這段時間里,村子到底什么變了。”
終于,有人提到了位于村里的那家醫(yī)療垃圾處理公司,“公司是2003年左右搬進村子的,一直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
“我們只相信自己的感受”
2月份,村民齊力雇了卡車,用土把垃圾處理公司的門堵了,并在公司門口搭建了臨時帳篷,拉扯了橫幅。在帳篷一側(cè)的木板上,還貼了一張排班表,李新昌說:“這是村民自發(fā)來值班,我們要抗議,讓公司停止營業(yè)。”
白天是婦女和老人,晚上是青壯年,村民們守在公司門口的帳篷里,聊得最多的還是誰家里又有人查出得了癌癥。
1個月前,李增玉的老伴感冒了,“感冒了一直好不了,這幾天開始咳嗽,聽說村里有個女的快不行了,得的是乳腺癌。”
而李增林一家也自愿到公司門口值班,“我們也沒有去找專家研究,但有十年來的數(shù)據(jù)對比,癌癥是不是和垃圾處理公司有關,這個結(jié)論我們也沒法下,我們沒有依據(jù),但我們只有笨的辦法,就是前后對比,我們這是在和癌癥抗爭。”
在村子里,有的老人生平第一次戴上了口罩,婦女用手扯著圍巾堵住鼻子。“我們也不能確定癌癥是不是和這家公司有關,但我們只能相信自己的感受,空氣變差了,能聞到味道”,幾個村民坐在公司門口的臨時帳篷里,“你聞一下,這都停產(chǎn)一個多月了,還是有一股味道。”
中午過后,村里的年輕人匆匆鎖門去鎮(zhèn)上打工,“這幾年,村里得癌癥的的確是多了不少,但什么原因誰也說不好,也不是所有人都認為跟那家公司有關,畢竟現(xiàn)在癌癥在很多地方也都越來越普遍了,跟空氣、飲食等很多原因都有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