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在濟南毛巾廠,侯波在已拆除的廠區前拿出年輕時跑業務時的工作照。 記者王汗冰 攝9月20日,在濟南毛巾廠,侯波在已拆除的廠區前拿出年輕時跑業務時的工作照。 記者王汗冰 攝

  9月20日,王昆如獲至寶。這個11年前從濟南毛巾廠下崗的老職工、此后一直在緊鄰老廠區的鳳凰山路賣毛巾的小店店主,居然再次進到了濟南毛巾廠曾經聞名的“月珠”牌毛巾——它們是從老廠區的倉庫角落里被翻出來的——濟南毛巾廠地塊即將拆遷,設備搬除,廠區騰空,人們在那里找到了它們。

  11年前的五一勞動節,王昆和濟南毛巾廠90%的職工一起下崗了,此后,60年歷史的老廠徹底破產。

  這最后一批裁員,連同曾經的經營處副處長侯波一并裁掉。他們舍不得離開奉獻了半輩子的老廠,于是,王昆、侯波等人,又在毛巾廠周圍陸續開起了小店,依然賣毛巾。如今,老廠即將被夷為平地,只有侯波還愿意走進去送她一程,其他人或不忍,或對當年下崗仍有怨氣。

  不管怎樣,曾經濟南人熟知的“金魚”牌、“月珠”牌毛巾,天橋區納稅第一大戶,濟南的工業奇跡……隨著此次拆遷,都將徹底揮別了。

  曾經的輝煌
  “萬元戶”時代一年盈利600多萬

  20日的濟南毛巾廠,老式工廠門樓磚瓦凋敝,老式廠房設備已搬除一空。正在拆除的老廠配電室門口,侯波彎腰從泥土中撿起一個紡織女工的操作證。屋內,他一眼認出了自己曾經的辦公桌。昔日到全國推銷毛巾時的名片、各類毛巾樣品照、紡織業最高榮譽銀質獎照片、尚未發出的催款單……散落一地。

  嵌入灰塵的,還有30年前他全國跑銷售時的留念照,以及一張1997年的銷售考核指標。當年的3個月里,侯波等人,曾在全國賣出280多萬元的毛巾。在那個萬元戶都很難得的年代,工廠留守職工呂法寶回憶,工廠年盈利可達600多萬元。

  昔日的輝煌難以引起時下人的關注。如今人們更多提起的是全球最大的棉紡織企業魏橋集團,以及上市公司孚日集團。但侯波說,當年它們都是來濟南毛巾廠拜師學藝的“小兄弟”。老職工呂法寶最自豪的也是,上世紀80年代的濟南毛巾廠稱得上是全亞洲第一。“每年全國各地毛巾廠都會有人來學習,這里成了培訓中心。”

  王昆也經歷了那個最輝煌的“80年代”。在供銷科的他,根本不用操心銷路,只管采購原料即可。“1964年開始,濟南毛巾廠連續30年獲得外貿出口免檢,產品遠銷歐、亞、美、非、澳等40多個國家。”

  看著當年曾經氣派的磚混廠房,侯波辨識著鋸齒形的織造車間、漂染及印理等車間,以及當年罕見的污水處理間。“食堂吃頓飯5分錢,孩子在廠里幼兒園托管一個月,才9塊錢。”侯波話鋒一轉。的確,當年每月拿著200多元工資,上班有工裝,下班每人還有一身純羊毛的廠服……這些是侯波等3500多名職工曾經最美好的回憶。工廠還有醫院、免費電影院、車隊、澡堂,儼然一個大而全的小社會……

  遭遇“滑鐵盧”
  出口轉內銷 一下子鋪貨3000多萬

  “滑鐵盧”來得突然,讓人沒有防備。在呂法寶看來,1989年是一個轉折性的節點,9成靠外銷的毛巾廠,遭遇外部市場制裁,“出口不好做了,只能轉內銷”。

  侯波開始拖著行李箱全國跑銷售。本土企業,卻并不適應國內市場。“人家民營企業塞個紅包就能把貨推銷出去,我們國營企業花1塊錢都得申報。”侯波介紹,最懷念“出口時代”,“主營出口時,只要貨一到,對方就會打款,根本不用打理關系。”

  致命性的打擊還在后頭。轉內銷后,毛巾廠面臨全國鋪貨。“鋪完貨后,很多商場需要賣完貨才能給錢,給了錢還得再免費鋪貨。有的商場賣完了錢也不給你。”呂法寶稱。

  響當當的濟南毛巾,鋪遍了北京、上海、沈陽、鄭州等各大國貿商廈,甚至遠及四川、貴州。呂法寶回憶,上世紀90年代,工廠鋪貨賬目達3000多萬元,相當于現在的3個億,毛巾廠面臨的三角債、資金回籠壓力,是空前的。

  為了銷貨應酬,侯波陪抽煙、陪喝酒,可以說拼盡了全力,“尤其是咱們山東講究先干為敬”。然而所做的一切并沒能阻止銷路減退。“最終毛巾廠停產,大量的毛巾沒能收回貨款。”

  最后的掙扎
  搞“五戶分離”出租廠房

  萬元戶都難得的“80年代”,侯波一個月就能拿1萬元工資。“到了2006年,我這個中層領導,一個月才發650元。”境遇可謂陡轉直下。

  收入直降的背后,是毛巾廠的下坡路。這個一度盤踞濟南城區核心地帶桿石橋的國企,于上世紀末被北京華誠集團承債式兼并,2007年徹底破產,并劃歸市國資委管轄。

  眼下在拆的廠房上,釘著餐館、加工卷簾門等各類牌子,映射著廠區的最后掙扎——曾靠出租房子過活。

  震驚全國的“非法經營疫苗案”中,存疫苗的倉庫就是在毛巾廠的廠房。“疫苗就藏在廠區最東頭的原基建倉庫里。”侯波稱,誰能想到破產的工廠還會為此蒙羞。

  破產前的掙扎,相當激烈。上世紀末,毛巾廠開始將各車間實行分廠制管理,隨后合并又再度分成兩廠,單獨經營。幾經調整,毛巾廠干脆剝離優良資產,將不良資產、債權債務留在原毛巾廠。由此,濟南毛巾廠便分化出了誠達公司、濟南毛巾廠、宇新公司、天利服裝廠、多種經營中心,形成五戶企業并存,各自獨立經營、獨立核算的局面。

  “到了延伸產業鏈、多種經營之時,說明企業主業已經不行了。”呂法寶稱。最終,濟南毛巾廠自救失敗,終究無力回天。

  過往的追憶
  上世紀80年代末濟南棉紡織業最火

  連同廠區,8月底,濟南毛巾廠的128戶職工房也已被征收。承載部分人記憶的濟南毛巾廠桿石橋舊址,早已變成三箭銀苑。不日,鳳凰山路的現有廠區夷平之時,將是濟南毛巾廠徹底揮別歷史之日。

  20日,濟南市規劃局直屬第二分局相關人士介紹,濟南毛巾廠拆除后,規劃了4個建設地塊,其中兩個地塊是居住用地,一個是幼托用地,一個中小學用地,尚未明確小學名稱。

  這或許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數據記載,上世紀80年代末是濟南棉紡織行業最紅火的時期。當時濟南紡織局直屬企業達到47家,整個紡織行業產值利稅27個億,占濟南市的1/ 4,紡織行業從業人員達到10萬人以上。

  那個年代,除了毛巾廠,國棉一、二、三、四、五、六、七廠,也都是濟南工業圈里的佼佼者。

  眼下,鳳凰山周圍的國棉一廠除了出租,少量紡織設備已轉給了私人,仍在運作。國棉二廠已成濟濼路綠地市場。北坦附近的國棉三廠和四廠,已有明確地塊規劃,均包含居住、商務及教育建設計劃。位于段店的國棉五廠也早已拆除。位于濼口的國棉六廠,目前已是鞋城。遠在平陰的國棉七廠,也早已被市場大潮淹沒。

  20日,在王昆的店里,有“老濟南”顧客認出了“月珠”牌毛巾,時隔多年,王昆已很難定價。他向顧客坦言,“‘月珠’跟現在的毛巾比,有點粗,你買這些新出的毛巾吧。”顧客最后還是選了“月珠”,王昆面露五味雜陳的表情,“買回去收藏吧,這些毛巾圖案,是再也買不到了。”他說。

來源:大眾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