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訊(記者 周懷宗)6月8日,河北平山縣西水碾村旁的田地里。
前一天下了一陣小雨,地里還是潮濕的。到了中午12點多,熱氣逐漸蒸騰起來,61歲的郄大爺握著一把短柄的鋤頭,彎著腰,一個人為他的1畝2分玉米地鋤草。

老伴就埋在地里
“我這個姓很難寫,一般人都不知道,以前的字典里都沒有”,郄(qiè)大爺用鋤頭柄,在玉米苗之間的空地上寫下他的姓。
植株間可寫字的地方不多,大部分空間,都密密麻麻地長著一層雜草。郄大爺說,已經打過一次除草劑了,玉米地外面的草叢里,還留著除草劑的空瓶子,瓶子是塑料的,半個巴掌大小,1畝多點全打一遍,要用一組兩瓶,稀釋后用噴霧器均勻地噴一遍,但效果不太好,“打少了不管用,打多了,明年種子的發芽率會很低”,郄大爺說。
中午12點多,雖然還不是最熱的時候,但整片田野里,除了郄大爺,看不到任何人在勞作。
“怎么一個人鋤草,老伴呢?”
“在那兒”,郄大爺指了指玉米地里的一座墳堆,墳堆上插著塑料花,顏色還很鮮艷,那是清明節上墳時敬獻的,還沒有褪色。
村子附近沒有山,村里也沒有公墓,有人去世了,就在自家地里造墳,“總不能埋到別人家地里去”,他說。

土地,是一個農民的自尊
正午的太陽正烈,郄大爺身后剛鋤過的地里,雜草已經蔫了,這是鋤草最合適的時候,斷了根的草,很快就會被太陽曬死,而早晚清涼時候,草很容易重新扎根,再活過來。詩人看見的“鋤禾日當午”,無非是一代代的農民經驗的總結和傳承。
郄大爺的地,是兩塊挨著的長方形地塊,一共1畝2分,左右的地里,都種著成片的小麥,那是郄大爺兄弟的地,但他們都不種了,給了種糧大戶去種,“原本他們想給我種,但我沒要,種不過來”,他說。
郄大爺不算是種植戶,他兒子城里包工,做裝修,兒媳婦、孫子和兒子一起,家里只有他自己,種地對他來說,更多一種習慣,“不想給別人種,也不想荒著,就自己湊合著種吧”,他說。
但即便湊合著種,郄大爺也不希望他的土地掉一個農民的“面子”,“原本打過除草劑,不想再鋤了,但旁邊的小麥快收了,怕人家看了笑話”,他說。

效益,和打工四五天差不多
種1畝玉米,一個勞動力就足以應付播種、收獲之外的日常勞作,但即便如此,所得的收益也遠遠配不上付出。
郄大爺為記者算了一筆賬,去年他也種的是玉米,一畝二收了1000多斤玉米,收購價是9毛,一共1000元左右,除去種子、化肥、農藥等,最后能剩下五六百元,這還是郄大爺所在的村條件比較好,澆水不要錢,在別的村里,澆水還要多花幾十元。“玉米一季的收入,也就是打工四五天的錢”他說。
不忙的時候,郄大爺也會在附近打打零工,每天100元-150元,“什么都干,有時候去縣城打打零工,有時候附近的合作社需要人手,也去幫工,收入比自己種地好”,他說。
算賬的時候,郄大爺還專門強調了一個新的成本項——人工。在以前,農民算賬,其實都不算人工,但隨著工業化生產模式逐漸延伸到鄉村,人們也開始把人工算入成本之中。
一季玉米差不多4個月左右,一個人種1畝2分,播種、間苗、鋤草、施肥、澆水、打藥、收獲、晾曬、處理秸稈……投入的時間遠遠不止一周。
“算上人工,肯定賠錢”,郄大爺說。
一場大病,花光了家里的積蓄
在左近幾個村子中,郄大爺所在的西水碾村,算是條件比較好的。遠遠就能看見村口的幾棟高樓,那是村里以前開發的新型農村社區,基本上都是村里人買,每套15萬-16萬。過了小區,就是傳統的農村格局,水泥路通到每家門口,房子的外觀也都統一修葺過。
郄大爺原本也打算買一套,但就在村里準備蓋樓的時候,郄大爺的老伴查出來肝癌,前后3年中,花了10多萬,但人終究沒留住。
“雖然有新農合,報銷了一部分,但好些進口藥不報銷,家里的錢也就花得差不多了”,郄大爺說。
如今,老伴去世已經好幾年,除了玉米地里的新墳,老伴留下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說起老伴生病時的事,郄大爺已經很平靜,就好像普通的家長里短。
但被改變的生活,再不會回到從前。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看電視,看煩了,就一個人下地,郄大爺61歲時的生活,簡單而重復。

縣城里房價都上萬了
蓋了那一次樓之后,村里再沒有蓋樓,郄大爺還住著家里的老房子,想要改善居住環境,或許要指望在城里買房了,但在外包工的兒子,賺的錢還不足以在城市買一套房子,哪怕是縣城的房子。
這些年,縣城的房價已經不低,1平方米差不多1萬元左右,買一套得百八十萬,這對一個打工支撐的家庭來說,仍是難以承受的價格。
8日下午,記者在平山縣尋找房屋中介,想了解縣城的房價,但找到的幾家中介,都已經關門,在網上,有兩處在售的樓盤,一處的價格是9000元每平方米,一處是1.1萬元每平方米。
郄大爺的玉米地背后,是一片大棚,種著西瓜、菊花等,郄大爺說那是有公司在經營,早熟的西瓜已經差不多賣完了,晚熟的品種還在銷售,每天都有人來買。
從郄大爺的地頭,穿過一條鐵路,還有專門做養殖的,養狐貍、養貂、養貉子,有的已經養了十多年了。
但這些,對郄大爺來說,都不現實,投入很高,勞動強度極大,不是郄大爺一個人能干得了的,更重要的是,這兩者的風險都很大,并不是想干就能干的。“我的兄弟家,都不種地了,我現在種這點兒,也就是舍不得,以后種不動了,家里也就沒人種地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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