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鋼工人下班后向對面的濟鋼新村駛去。齊魯壹點 記者 范佳 攝濟鋼工人下班后向對面的濟鋼新村駛去。齊魯壹點 記者 范佳 攝
吃過午飯,濟鋼的老人們喜歡聚在一起暢聊昔日輝煌。齊魯壹點 記者 范佳 攝吃過午飯,濟鋼的老人們喜歡聚在一起暢聊昔日輝煌。齊魯壹點 記者 范佳 攝

  每天下班點一到,33歲的李勝(化名)就忙著點開打車軟件,等待乘客信息。自從做了快車司機,很多時候他都提前溜出來一會兒,偷偷地開車直奔乘客而去。

  在他身后矗立的是歷經半個多世紀滄桑的濟南鋼鐵集團。這座龐大的“鋼的城”里,在去產能、供給側改革時代背景下,三萬多像李勝一樣的鋼鐵工人,正同這個大國企一樣經歷著陣痛并尋求自救之路。

  “鋼三代”的自救

  李勝是濟鋼的后勤人員,進廠十多年了。大專畢業進廠時,是托了父親的關系。父親和爺爺都是濟鋼工人,到他這一代,已經是“鋼三代”了。

  他從小就在鋼鐵大院里長大,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沒離開過這座鋼鐵城。初進廠時待遇不錯,獎金也豐厚。跟爺爺和父親一樣,他也為成為一名濟鋼人而驕傲。工作后他找了一個同事結婚生子,前年又生了二胎。他滿心希望在這座鋼城穩度一生,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生活很快起了變化。

  近些年,伴隨著國企轉型,淘汰落后產能,鋼鐵行業形勢急轉直下,不少鋼企陷入全面虧損。

  公開資料顯示,2009—2011年,山東鋼鐵集團凈利潤分別為28.02億元、25.89億元和20.5億元。盡管逐年下降,但從未出現虧損。可是在2012年,企業開始由盈轉虧,且一下就虧損38億元。其中,單是2012年上半年,濟鋼集團就虧損了8.7億元。

  效益的下降會相應反映在工資水平上。每個月兩千多元的工資干巴巴的,又幾乎沒有效益獎,這讓李勝一家人的日子捉襟見肘。李勝身邊開始不斷有同事跳槽,也有人選擇干副業補貼生計。前年,李勝就和妻子商量想開個網店賣小飾品,可最終由于經營不善,網店不到三個月就關了。

  直到去年,打車軟件進入濟南市場,他開始利用自有的豐田車在業余時間做起了快車司機。他只能從下午五點干到晚上十一點左右,但即便如此,他也能保證每個月收入四千多,“比我工資還多很多,”他苦笑道。

  楊松(化名)在濟鋼負責檢修工作,他所在的部門有200來人,兼職開快車的就多達三四十個。楊松介紹,除了開快車外,不少濟鋼年輕人還通過干裝修、寫編程等工作貼補家用。

  老濟鋼人的自豪

  順著濟鋼東門正對的南北向馬路往里走,便是濟鋼新村。這是上世紀50年代建起的老社區,有8000多戶居民,配套設施非常齊全。

  70歲的王春英經常會在下午兩三點坐在小廣場上看著退休老職工們跳廣場舞。有人討論著濟鋼的近況,她就特意湊上前打聽。

  29年前,王春英的丈夫轉業,被分配到了濟鋼工作,王春英就跟著一起來了。那之后,經常有人會對她說,她找到了鐵飯碗。對此,她總是會心一笑。當時,她和丈夫都被分到了檢修車間。王春英的活兒就是給鋼板緊緊螺絲,確保質量。那時候工作量很大,她連周末都不歇著,但鋼廠的福利讓她這個云南人安心。剛進廠她就分配了一套公寓,與丈夫和兩個孩子住了進去。很快,他們又換了一個面積更大的宿舍。過年過節的時候,單位還會發柴米油鹽等福利。

  由于廠里的效益連年增長,等到大兒子到了上高中的年紀,王春英直接讓他上了技術學校學習砸鋼,“除了濟鋼從來沒想過讓他去別的地方,當個技術工,還能受到別人尊重。”1994年,大兒子中專畢業后,就直接進入了濟鋼做技術工作,他說當時一起進廠子的,有3000人左右。

  4年后,王春英的小兒子也像他哥哥一樣,去了技術學校學習砸鋼,畢業后同樣進了濟鋼。那時候還有一家銀行的工作等著小兒子,卻被王春英斷然拒絕:“銀行上班哪有濟鋼人有出息!”

  轉型期的擔憂

  然而很快,王春英有些后悔了。“現在跟小兒子同年在銀行工作的,已經拿到了一萬月薪,可小兒子現在才兩三千,比原來還降了。”她開始為兒子們的未來感到焦慮。

  李勝55歲的父親李正均(化名)也有了同樣的擔憂。看起來還很年輕的他已經辦理了退休,他是在去年接到了領導電話,通知他到辦公室填表,說可以退休了。這讓他很驚訝,因為按照慣例,很多男職工可以干到58歲。后來,他聽說目前廠里鼓勵提前內退,并且鼓勵有些人保留部分工資,出去另找出路。

  這位已年過半百的老鋼鐵工人摸了一輩子鋼鐵,突然離開崗位,有段時間很不適應。不過更讓他焦慮的是對兒子未來出路的擔憂。“我自己好歹熬到了退休,可他還年輕呢。”李正均說,他并不支持兒子干快車司機,更希望他能學一門新的技術,或者另找一家企業。

  每天午夜拖著疲憊身子回家的李勝也覺得迷茫,盡管現在工資低,但是有這個鋼鐵工人的身份,他就覺得安全,起碼會有保險等各類保障。

  比起老一代的鋼鐵人,李勝這一代的年輕人更關注鋼鐵企業的未來發展。今年1月22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再壓縮粗鋼產能1億到1.5億噸的目標,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副會長遲京東公開預言,目前中國鋼廠人均產鋼300噸,此輪鋼鐵去產能意味著,將有50萬左右的鋼鐵職工面對調整或重新選擇。

  之后不幾天,1月26日下午在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二次會議上,習近平對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工信部、國資委、央行等八個部委要求稱,要研究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方案。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濟鋼高管稱,“這信息很明確,表明高層已經下定決心,要做到去產能的徹底化。”而據一位參加整個供給側改革方案的經濟學家說,鋼鐵行業幾乎貫穿了供給側改革相關文件起草討論的全過程。

  未來的方向

  對于濟鋼集團的轉型,山東省政府早在兩年前已為其理清了思路。2014年10月,《山東省鋼鐵產業轉型升級實施方案》出臺,要求濟鋼集團壓縮鋼鐵產能,環保治理達到城市接受的水平,實現余熱余能供暖2000萬m2,發揮已有復合材優勢,擴大復合材產能,發展高端產品并大力促進招商引資,突出發展用鋼制造業,形成以消化鋼鐵產品為特征的產業集群。

  淘汰落后產能的工作,濟鋼一直在堅持進行著。去產能過程,勢必是一場斷腕般痛苦的歷程。對于鋼城如此,對于鋼城內的數萬名員工更是如此。

  李勝的工友見證了45噸轉爐停止運轉的時刻。時間特意選在一天的上午8點58分,這四個自1958年建廠就運轉的45噸轉爐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火紅的氧槍從轉爐中提出,隨著最后一爐鋼水澆注完成,所有的機械設備戛然而止,剎那間,廠房里沒有了往日的轟鳴和喧囂。禮炮響了,58響。8點58分,為什么選擇這個時間點,為什么選擇58響,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寓意。那是一種對歷史的紀念,也是對這個注定被淘汰的轉爐的哀悼。

  濟鋼相關負責人介紹,45噸轉爐停了,為了妥善安置796個工人,14天內煉鋼廠辦公樓晚上基本上燈火通明研究措施,向職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具體的安置政策秉承公平公正,自愿申報,雙向選擇,先公布崗位,然后根據相同相近的崗位選擇。股份公司里面各個單位進行內部消化,各相關單位無條件接受。最后的安置結果工人們都很滿意。

  據該負責人透露,按照要求去產能,直接社會效益是巨大的,老國企應該率先垂范,完成歷史使命。但留給企業自身成本的壓力,工人內心的糾結,職工家屬的留戀,都應做到平穩順利進行。這是濟鋼轉型升級的必然陣痛。李勝在想,或許以后還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現在,雖然偶爾也會對于這座“鋼的城”有不少擔心,但王春英仍然對濟鋼的轉型充滿了信心。“兩個兒子不會離開濟鋼,只要趕得上發展,他們的技術,是不會落伍和淘汰的。”王春英說。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范佳 陳瑋 實習生 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