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濟南14歲黑戶女孩輟學:為何我生來就是旁聽生

□本報記者 黃黎
“什么?14歲的孩子沒正式上過學,怎么可能?”18日上午,一個陌生的來電讓記者吃驚。來電人說,“濟陽縣崔寨鎮(zhèn)孟家村有一個14歲的女孩,因遲遲落不了戶口,沒正式上過一天學。”“都什么時代了,怎么還有這種事?”記者詢問。“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在孟家村,很多人都知道這孩子。”來電人不愿透露姓名,只說“很擔心孩子以后咋辦”。
【初見女孩】
躲在爺爺身后,一聲不吭
驅車近1個小時,記者一行來到了孟家村。司機師傅正猶豫該朝哪個方向走,前方突然出現一名中年婦女。“麻煩問下,您知道靖云(化名)家怎么走嗎?”記者問。“從這兒右拐,再往北走就能到。”她說。
果然不到1分鐘我們就到了。這是幾間簡陋的平房,進了院門,一條狗突然竄了出來,接著屋內傳出聲音,“誰啊?”一中年男子出來。他是靖云的父親吳玉勇。“孩子不在家,還沒回來。”知曉記者的來意后,他把記者迎進了屋,讓出板凳,自己則坐到小馬扎上。
這間不到40平方米的小屋里,笨重的大木桌旁擺著2把木椅子,上面落著一層灰。靠墻放著一張大床,床頭柜上有一臺彩電,樣式很舊。大約半小時后,一位弓背的老人帶著身高1.5米左右的女孩進了屋。“靖云,快叫阿姨好。”老人拽著女孩上前,女孩有些怕生的樣子,扭捏地躲在老人身后,一聲不吭。老人是她的爺爺吳善成。記者和吳善成說話的時候,靖云一直低著頭,不過不時也會偷偷瞄上記者一眼。
靖云的奶奶陳延蘭說,這些年,就在這間屋,他們老兩口和孩子一起生活了10多年。“這孩子平時就不愛說話,在人前更是這樣。”陳延蘭有些難過地說,“也不怪孩子,3個月大時她親媽就離開家了,這些年孩子一直跟著我們過。我們沒文化,孩子和我們也說不了啥。”陳延蘭說,靖云小時候,他們下地干活,就把她鎖在家里,她很聽話,不哭不鬧。說到這兒,老人用手拍打自己的胸口,“我這心里不是滋味啊”。
【年的心結】
非婚生孩,交了罰款沒落戶
“這孩子命苦啊,從出生到現在,沒好好上過一天學,都是因為戶口啊。”陳延蘭說。
當年吳玉勇未婚先育,2000年生下了靖云。“為這,我們托關系找了計生辦,被罰了2000元,后來我們把相關單據交給村書記落戶,但至今還沒落下。”陳延蘭說,靖云以前上過一個私人辦的學前班,戶口管得不嚴。到了小學一年級,他們托關系才讓孩子去附近的小學上課,但因沒有學籍,平時聽聽課還行,一到每年的期末考,孩子就只能回家,沒資格參加。
記者試圖和靖云交流。她先是坐下靜靜聽著,一言不發(fā),漸漸就有些不耐煩了,后來干脆跑出院外,在家門口附近轉上幾圈,之后又回到院里,蹲在地上,好像在地上畫著什么。一句話也不說。
陳延蘭說,“剛開始那幾年,都是我和她爺爺送孩子上學,實在不放心啊。孩子沒有戶口,在學校常被人欺負,被人叫作‘小黑人’。她自尊心強,一聽那些話,眼淚就嘩嘩地流出來。為這事,有時我們一天要被學校老師叫去好幾回。”陳延蘭說,一到四年級,靖云就是這么湊合過來的。突然有一天,孩子哭著跑回家,在被窩里哭了一上午,不愿再去上學,咋說都不去。
“沒辦法,我們又托關系在附近另找了一個小學。歸到根兒上,也是因為沒戶口,孩子委屈得不行,每周都哭上幾次,上了有四個月,死活不去了。”
從那以后,靖云再也沒上過學。家人勸過好多次,也不管用。
【年的糾結】
單據被弄丟,這么多年難證明
快到中午了,靖云開始幫著繼母李敬做飯,母女倆話不多,但看起來倒有幾分默契。
“這個兒媳可不孬,家里的大事小事可上心了,她說的話孩子聽,比我們的管用。”陳延蘭說,中午吃完飯,孩子還主動幫李敬收拾碗筷、洗碗。2012年,李敬與吳玉勇結婚,進了這個家。
李敬說,剛到這個家時,靖云對她很陌生,慢慢熟悉了,就挺好了。靖云的上學問題,讓她尤為擔心。按說該上初一了,但孩子卻只能待在家里,以后咋辦呢?
“為這事,我去派出所咨詢過,要想落戶,得計生辦出個證明,證明當年交了罰款、事件已處理完。”她說,自己先后4次找過鎮(zhèn)上計生辦,工作人員說這屬歷史遺留問題,當年不是他們經辦的,不了解情況,應找當年經辦的那些人。“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了,去哪兒找當年那些人啊。”她說,春節(jié)前后,她又找了村書記,但事情還沒解決。“孩子生下沒多久,村書記就曾把單據(注:2000元罰款已交的證明)要去,說要給落戶,后來又說單據丟了,我們現在也不知該咋辦了”。“我還曾找人寫了個證明,證明當年確實交了罰款,但到計生辦那里,人家不認,說得找到當年的經辦人才行。”她說,自己還曾托人去計生部門,想查查當年是否有備案的資料,但也沒查到。
對此,孟家村一吳姓書記告訴記者,此前的單據確實丟了,他近來正在幫忙聯系當年的經手人,事情還沒辦妥。對于落戶為何拖這么久,他說事情很復雜,得慢慢來,當年那些人也不好找。而崔寨鎮(zhèn)計生辦相關負責人則表示,當年的情況他們確實不了解,如果沒有當年經手人的證明,他們無法蓋章。
李敬說,家里此前也想過重新交罰款,把戶口辦下來,但一打聽,才知道這筆錢不是小數目。“這個家的情況不好,全靠我和丈夫打工。況且這事當年就辦完了,咋接這個茬啊。”
【孩子的心愿】
開學前常問“我有戶口了嗎”
“靖云這孩子嘴上不說,但心里羨慕其他上學的孩子。”李敬說,每到開學季,靖云都追在奶奶身后問,“我有戶口了嗎,到底啥時能上學?”“孩子這么問,我們也不知道該咋回答,只能說快了快了。”她說。
在小屋的電視機上,記者看到一個小電話本,上邊寫著一大家子人的姓名、號碼,字體清秀。“這些都是靖云寫的,畢竟聽過一些課,基本的讀寫大差不離吧。”
下午4點左右,記者準備離開。“想上學嗎?”記者問。靖云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但點了點頭。
記者搖下車窗玻璃告別,卻意外發(fā)現靖云在主動招手。她笑了。在她家里待了這么久,這是記者第一次看見她笑,還露出了白白的牙齒,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