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2年,除了諾貝爾文學獎外,莫言十分看重的一個獎是“三農人物獎”。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這個獎符合他的身份,他只是一個“會講故事的農民”。頻繁亮相的莫言,其實仍是一個十分傳統的人,一個不忘本的農民。對這樣一個農民來說,家永遠是他內心最眷戀的地方。更何況,“父母在,不遠游”。所以,很多次,莫言都表示,今年不會出現在任何春晚舞臺,只想在電視機前,陪著91歲的老父親,在高密老家,靜靜地,幸福地守歲。可是,即便再低調,獲獎后的莫言也不能如往年一樣享受平靜。采訪、團拜、會議,各種活動讓他在這個春節應接不暇,以至于無法回家過年。春節前夕,記者前往高密,感受莫言老家的年味,并觸摸“后諾獎時代”的種種變化。
文/圖記者 寇建偉高密報道
莫言故居與游人農歷臘月二十八,小雪沒有飄多久,就停了。天依舊格外冷。
車剛駛進去年因莫言而聲名遠播的高密大欄鄉(現已改名為疏港物流園區)的平安莊村就能看見不遠處豎起的藍底白字指示牌——莫言舊居。春節未到,這個安靜淳樸的村莊已經喜氣洋洋。一些農家掛著大紅燈籠,對聯也貼齊了。
眼前的莫言舊居,從外表看,已經破舊不堪,同行的當地宣傳部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自莫言得獎后,因為游人太多,莫言家人已對老宅進行了簡單的修整,修補完房頂和門窗的破損處后,才重新對外開放。“那些比較新的黑色瓦片就是剛換上的。”工作人員指著屋頂說。
莫言舊居是1912年建成的,后來翻修過兩次。1955年到1976年,莫言從出生到從軍離開,在這里生活了約22年,后來在當兵期間,回鄉探親,也斷斷續續地住過。1988年,莫言在高密縣(現在的高密市)買了房,和妻子杜勤蘭及女兒管笑笑從舊屋遷出。1990年,莫言的父母也從這里搬出。至此,這座老宅開始閑置。
上午十點,張家芹帶著棉帽抄著手站在莫言舊居前,他告訴記者,我們是當天第三批到莫言舊居參觀的人。
張家芹的家就在莫言舊居旁,自從莫言獲獎后,他每天都能在家門口看到參觀的游人。“最近天冷也要有百八十人。前幾個月,每天會有幾百人過來,國內外的都有。”
和記者同時到達的是王慧芳一家六口,老公,姐姐,和三個上大學的孩子。“老家離這里有三里路,后來搬到城里,一直都沒來過莫言舊居。孩子現在在西安讀大學,放假了,要回來看看名人生活的地方,沾點‘文’氣。”王慧芳說。
說話間,莫言二嫂葛金芳騎著自行車趕過來為大家開門。葛金芳一邊開門,一邊告訴記者,馬上過年了,家人已經把舊居好好打掃了一下,大門剛剛漆過,窗戶也換了新的。臘月二十七那天,還貼了對聯。對聯是莫言二哥管謨欣寫的,大門上貼的是“百福并臻,千祥云集”。
舊居內十分陰冷,陳設簡陋至極,依然可見當年清貧模樣,共5間房,有兩間堆放雜草和農具,一間是莫言一家曾經睡覺的地方,墻邊的櫥子上擺著莫言當年用過的皮箱。另外兩間屋空空蕩蕩并無陳設。屋內打掃得干凈,墻壁上也貼著管謨欣寫的對聯——“文源東北鄉,名成紅高粱”“莫言舊居傍膠水,茅舍陋室一農家”。大紅的紙,為屋內平添喜氣。
“往年都是莫言和管謨欣一起寫,然后在二十九這天來貼。可是今年莫言不回來過年了。”葛金芳說。
平安莊村與忙年
莫言是個孝子,每周六他都會在固定時間打電話給在高密老家的父親。問問老人身體如何,再說說自己的工作情況,然后聽老人對他的各種囑咐。“前幾天,他打電話回來,說要開會,太忙,不回來過年了。啥時回來,還不知道。”莫言的父親管貽范今年已經91歲,是平安莊村年齡最長的老人,他的身子仍十分硬朗,只是耳朵有點背。他和管謨欣一家住在一起,這里距老宅步行只5分鐘的路程。
雖然莫言不能回家過年,但葛金芳仍像往常一樣忙碌。其實從每年的小年之后,農村就開始忙年了。撲灰年畫、捏泥塑老虎、蒸年糕,都是高密人過年古老的習俗。雖然現在生活遠遠好于以前,但在平安莊村依然能感受到新年的氣氛。
過了小年,葛金芳就開始蒸各式形狀的饅頭,幾天下來,要蒸十鍋左右。還有粘著棗的金黃色的年糕,每一塊都被葛金芳切成斗狀,寓意五谷豐登。這些都是莫言愛吃的面食,即便現在,每次莫言回北京,家里都會給他帶一箱類似的面點。
如果在往年,莫言會在臘月二十八一早從北京往高密趕。一家三口坐火車先到城里大哥家,然后去上墳,臨到晚上回到平安莊村。和管謨欣寫完對聯,一家人便圍在一起包第二天要吃的水餃。和別處不同,莫言家會在每年除夕早上就開始吃水餃,然后連著吃三天,“因為除夕那天是管家一個祖先的生日。”葛金芳解釋說。
在過年期間回家的莫言很少寫東西。“結婚前還寫,那時家里亂,莫言會到村北邊的空房子里寫,結婚后就留在家里過年了。”莫言很少跟葛金芳提有關他寫作方面的事情,只是偶爾會談起因為寫作引起的身體不適,“他說,因為長時間坐著,后背都覺不著疼了。”
水餃與茂腔
莫言喜歡吃餃子,他曾在很多次采訪中提到,當年村里一位有文化的人告訴他,如果能當上作家,就能一天三頓吃餃子,這也是他最初寫作的動力。
年夜的餃子當然要與眾不同,葛金芳會在里面包進代表節節高升的年糕,好事要趁早的棗,象征甜蜜日子的紅糖和代表財運的硬幣。
莫言也曾在他的作品里提到這樣的場景:“有一些孝順兒媳白天包餃子時就在餃子皮上做了記號,夜里盛餃子時,就給公公婆婆的碗里盛上帶錢的,借以博得老人家的歡喜。有一年,我為了吃到帶錢的餃子,一口氣吃了三碗,錢沒吃到,結果把胃撐壞了,差點兒要了小命。”
這個故事得到了莫言二哥管謨欣的印證。“我和莫言小時都因為吃水餃太多,半夜起來吐。”“……終于熬到了年除夕,這天下午,女人們帶著女孩子在家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給祖先上墳。而這上墳,其實就是去邀請祖先回家過年。上墳回來,家里的堂屋墻上,已經掛起了家堂軸子,軸子上畫著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還有幾個像‘憶苦戲’里常見的小孩子,和那些財主家戴著瓜皮小帽的小崽子一模一樣,在那里放鞭炮。軸子上還用墨線起好了許多的格子,里邊填寫著祖宗的名諱。軸子前擺著香爐和蠟燭,還有幾樣供品……吃餃子之前,晚輩們要給長輩磕頭,而長輩們早已坐在炕上等待著了。我們在家堂軸子前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地報告長輩:給爺爺磕頭,給奶奶磕頭,給爹磕頭,給娘磕頭……”至今,平安村的年夜依然保持著莫言筆下的樣子。“初一那天,因為家里有老的,村里的親戚都會到家里來坐坐,和老人拉家常。”葛金芳說,往年莫言也會和親戚們圍坐一起,那時沒人把他當成一個名人、作家,依然是平安莊村的一個村民,他會用一口流利的高密話,和親戚們聊今年的收成如何,日子過的如何,家鄉又有哪些變化。
對管謨欣來說,對兒時過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聽茂腔。“吃完早飯,幾個孩子一起約好,走三四里路去譚家荒聽茂腔,一個姑姑家住在那,中午我們便留在姑姑家吃飯,飯后繼續聽。直到下午三四點左右散場了才回來。”管謨欣和莫言聽得多了,誰都能哼唱幾句。
這個兒時的記憶也被莫言用文字記錄了下來。“……離開故鄉快三十年了,在京都繁華之地,各種堂皇的大戲,已經把我的耳朵養貴了,但有一次回故鄉,一出火車站,就聽到一家小飯店里傳出了茂腔那緩慢凄切的調子,我的心中頓時百感交集,眼淚盈滿了眼眶。”
莫言童年的伙伴,拜把兄弟王玉清每年都會到莫言家拜年。今年雖然莫言沒回家,他仍如往年一樣在初一一早來給老爺子磕頭拜年。王玉清叫莫言父親為“大”,他一邊磕頭,一邊說,“大,給您磕頭了!”因為莫言沒在家,王玉清也留下幫忙送年。
高密送年是在正月初二下午,各家各戶收起家堂軸子,焚香放鞭炮,送祖先回塋,表示大年已過。
“后諾獎時代”的忙碌
莫言獲獎后,給這個家庭帶來很多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忙著接待游客和國內外記者的采訪,前一陣剛剛送走了來拍過年民俗的央視記者。”剛剛從城里上完墳回來的管謨欣告訴記者,此前也有很多媒體打電話詢問莫言今年是否回家過年,而前來探訪的只有本報記者。“忙過那一陣,記者少多了。所以才能抽出時間來忙年。”
去年年底,結束了瑞典之行的莫言就消失在了公眾視野之外,但關于他的傳言并沒有停止。在“后諾獎時代”相當長時間內,他的時間都被各種繁瑣事侵占。
先是各種邀約紛至沓來,并被春晚“消費”。然后又“被代言”高價香煙。對這些傳言,莫言女兒管笑笑都出面予以否認。
但莫言的忙碌不可否認。剛剛和莫言通過電話的王玉清告訴記者,莫言在今年6月之前似乎都不可能回老家休息了。“忙著接受電視臺采訪,參加兩會,準備元宵節的團拜會等等。近期都沒辦法安靜下來寫東西。”
而被改變的還有莫言的老家平安莊村。
看到游人漸多,張家芹從屋子里搬出一箱高密泥老虎。“買兩個吧,十元一對,莫言老家的泥老虎啊。”他這樣對過往的游人推銷。
除了泥老虎,張家芹還在門口兼賣各種食品,并代賣和莫言有關的書籍。他還把前面的廂房修整了一下出租。“幾個月前,還沒修完,就租給了一個作家,說要在這里寫書。現在又租給一個北京的作家,他把這間廂房改成了‘北京紅高粱文化館’,專門在這里搞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