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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5日,是“國際反家庭暴力日”,千家萬戶關切的反家庭暴力工作邁出實質性步伐——《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見稿)》開始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在全國20多個省區(qū)市已有反對家庭暴力的法規(guī)、條例及決定的基礎上,全國人大常委會將反家庭暴力法列入本屆立法規(guī)劃。這部法律獲通過后,將成為中國首部防治家庭暴力的專門性、綜合性法案。

  在此之際,記者前往陜西省女子監(jiān)獄,與三位暴力重刑犯面對面,聽她們講述在不為人知的婚姻生活中,她們都經(jīng)歷了什么?

  案例一

  忍受家庭暴力20年 最后她用板凳活活砸死丈夫

  張茹被打了20年,忍了20年。她說不知道最后怎么會動手殺人,“我實在是沒路可走了。”她穿著厚厚的棉囚服,棉布鞋,說一口地道的關中話,臉上都是茫然。

  那是父親去世一周年的日子,雨下個不停。中午吃過飯,丈夫把她拖到院子里,一拳打在她鼻子上,“血水、淚水和雨水流在身上,又流在地上,和著泥,成了泥水。”

  晚上,她把一瓶安眠藥倒進飲料里,在鍋里加熱,遞到丈夫跟前。睡到半夜,丈夫突然醒來,掙扎著喊救命。她發(fā)瘋了一樣,轉身騎在丈夫身上,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起板凳活活砸死了丈夫,然后自首。

  卷宗里說,死者渾身是血,地上、墻上也是血。她被判了15年,到今年,已經(jīng)服刑3年。

  張茹20歲時嫁給他,她說,從第一次見面就害怕他,“一回到家他就好像審你似的,我娘家窮,他一直瞧不起,還說一些難聽的話侮辱我。”她是個苦命的孩子,從小沒了娘,姐妹5人由父親帶大。

  她沒受過教育,沒有技能,沒有出外打工的機會,就像栽在泥潭之中,動彈不得——她只能死扛,甚至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一次,小叔子一家來串門,她給弟媳婦訴苦。事后,這些話傳到了丈夫耳中,他把她捆在樹上打一頓,變本加厲地報復。從此,別人不敢再介入。

  她曾想過等孩子們長大了,就出家當尼姑。可是,她沒能等到這一天,“娃總是他親生的吧,可是他連孩子都不放過,先打我,再到里屋打娃。”

  1998年臘月二十九,她喝下一整瓶老鼠藥,準備自殺,被鄰居救了下來。兩年后,她用近乎決絕的方式,找到解脫。“來女監(jiān)三年了,我很輕松,內心很平靜。”昨天下午,太陽快要落山,整個監(jiān)區(qū)被染成血紅色,臨走時,她苦笑了一聲,“說不后悔是假的,我認命。”

  案例二

  怕被學生們看見傷痕 她哭著央求不要朝臉上打

  如果不是難以忍受家暴殺死丈夫,此時的汪涓可能會出現(xiàn)在咸陽長武縣中學的歷史課堂上。她戴眼睛,文質彬彬,時不時會說一些成語。

  “你是什么學歷?”“很慚愧,我還讀過大學。”她顯得局促,又有些尷尬,但還是說了大學的名字,“麻煩你們不要把名字寫在報紙上,我不想給母校丟人。”

  那是一所“985”和“211”高校,她學哲學,2004年畢業(yè)后在老家長武縣當了歷史老師,兩年后結婚。

  第一次挨打,是在她懷孕8個月的時候。“我掙得比他多,他管著我的工資卡,我要用錢,就和他要。”她說,他愛打牌,輸了錢就和她要,她不拿錢,他就打。

  “用什么打?”“搟面杖、鞋底子、皮帶。”她是老師,怕被學生們看出來,哭著央求不要朝臉上打,“我盡量讓他打在背上,盡量不叫,怕別人看見羞恥”。

  從結婚到出事,6年,她從來沒穿過短袖衣服,不能讓別人看見身上的傷,“我最怕的不是打,而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挨打。”一次,他打牌輸了,回家后看到她正在睡覺,便跳上床,穿著皮鞋踩她的臉,“他把床都跳塌了,我摔在地上,他還不放過,跳起來踢我。”

  她曾想過求助,“我爸媽都在韓城打工,弟弟和妹妹還在上學,長武縣只有我一個人,我孤立無援。”最絕望的時候,她哭著給母親打電話,母親說,你有孩子,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最后,她打定主意離婚,起訴到法院后,又申請撤訴。

  “為什么?”“他哭著求我,然后寫保證書,我還有個孩子,為了孩子,我不忍心。”昨天的采訪中,問到這個問題,記者采訪的三個人回答幾乎一模一樣。

  說到這兒,她哭了,但沒有一點聲音。這種無聲的哭泣,是多年婚姻生活折磨的結果,“我即使想要放聲大哭,也哭不出來了。”

  案例三

  身邊有一個亡命之徒 讓她整天提心吊膽

  蔣婷已經(jīng)不愿再提起殺人的瞬間了。她被判了無期徒刑,已服刑7年。

  她與丈夫的邂逅,算是浪漫。她是兒科醫(yī)生,他來醫(yī)院看病,兩人認識,談了7年戀愛,走到一起。噩夢始于2004年,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言語曖昧,讓他對她產(chǎn)生了懷疑,她百口莫辯。爭吵中,丈夫對她動了手,這是她第一次遭到家暴。“打完我,他為自己辯解,說以后不打了。”

  事情遠遠沒有過去,之后的幾年,兩人每次爭吵,他就拿幾年前的那條短信說事,“吵著吵著,他就開始動手,拳打腳踢。”她想過離婚,也向單位的婦聯(lián)求助。可是,他開始威脅,“身邊有這么一個亡命之徒,我整天提心吊膽。”

  她有過一個機會逃掉,拉開門想逃到娘家去,被他用刀抵著后背押了回來。她把心一橫:“是不是我死了就算完了?”他說:“你姐姐、你父母、孩子,我一塊兒都炸死。”這是威脅,她感到恐怖。“我害怕他傷害家人,只能殺了他,他把我往死路上逼。”

  我愣住了:“什么?”她又重復了一遍,“殺了他,”說完,長吸一口氣,“你是不是很吃驚?”我點頭。

  她看著我,喃喃自語:“我做了鬼也不愿意再見他。我再也不敢相信男人,他們只有暴力。”

  陜西省女子監(jiān)獄教育科的民警說,在女性暴力重犯中,因遭遇家暴而殺死丈夫的比例很高。全世界都存在難以根除的家庭暴力,沒有任何婚姻制度可以承諾給人幸福,但應該有制度使人可以避免極端的不幸。(以上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