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崇拜在中國民間古已有之。在大大小小的各種財神中,以文武財神較為常見。武財神通常指趙公明、關羽,文財神則為比干、范蠡和李詭祖。其中又以武財神趙公明最為人們所熟知。武財神的執守是追討世人欠債不還,以伸正義,主持世人財富公正。
趙公明,本名朗,字公明,因道教神話中封正一玄壇元帥,故又名趙玄壇、趙公元帥。民間認為趙公明手下所掌管四名與財富有關的小神,分別為招寶(東路)、納珍(西路)、招財(南路)和利市(北路);又因趙公明位居五路之首(中路),所以成為家喻戶曉、首屈一指的財神爺。財神爺之所以在中華諸神中脫穎而出,與他能給人們帶來富裕、平安、幸福、吉祥等精神寄托不無關系。據說全世界約有四分之一的人祭祀財神爺。
安居樂業和國富民強是中國人的普遍愿望。每逢春節,百姓人家的窗戶上就會貼上精美的財神剪紙、窗花、吊錢。過年的時候請財神,在我國民間流傳了上千年。財神崇拜并不是金錢拜物教,某種程度上說,拜財神、請財神,更是謀求一種心理安慰和精神鼓勵。從這個意義上說,財神信仰中充滿著人文關懷。
源于道教的財神崇拜,與西方傳入的拜金主義不同之處在于對“物”的追求,體現在道教財神身上的諸如奉獻、誠信、智慧、節儉、公正、和氣,實際上反映的是中國人光明磊落的財富觀和道德觀。
據國學大師唐德剛考證,財神崇拜起源于山東東部沿海瑯琊地區的太陽崇拜習俗。作為源遠流長的民俗,財神信仰在山東沿海一帶是人們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
關于財神趙公明,民間通常的說法是“姜太公封神”,即姜太公授予了趙公明的“財神”稱號。主要依據是明代神魔小說《封神榜》(即《封神演義》),書中描寫了姜太公輔佐周室(周文王、周武王)討伐商紂的歷史以及冊封諸神其中包括財神趙公明的故事。
財神身上的太陽光環
晉陶潛《搜神后記》載:“趙玄壇,秦代人,得道于終南山”。 明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云:“趙公明,終南山人”。 清朝乾隆十四年編修的《周至縣志·古跡》記載:“財神趙公明,趙大村人,村中有趙公明廟。”這就是說,趙公明是秦代人,其故里位于西安市周至縣集賢鎮趙大村。
然而近年來,隨著財神以及財神崇拜研究的深入,耳熟能詳的趙公明呈現出的是另一個耐人尋味的歷史。這要從著名美籍華人歷史學家唐德剛的遺作《中國財神崇拜源流考略(大綱)》(以下簡稱“唐文”)說起。
唐文首次披露了明代寧波太守王琎的《瑯琊金石輯注》對財神趙公明的記載:“財神者,姓趙名朗,字公明,瑯琊古來有之。昔者天上生十日,帝命羿射九日。其八墜海為仙,海上八仙是也。余一隕于天臺,其身為石,太陽石是也,其精為人,趙公明是也。既長成,至峨眉山修煉,得神仙之術。商周交兵,遂受聞太師之邀下山助商,失利為太公所殺。太公岐山封神,朗受封玄壇真君,日精再歸天臺,遂真陽附石,神體合一。轄招寶天尊、納珍天尊、招財使者、利市仙官,專司人間迎祥納福之責。此后石下有廟供真君之位,天臺山亦易名財山焉”。
《瑯琊金石輯注》之所以引起海內外的關注,在于文中澄清了幾個問題。一是趙公明是商周時期的瑯琊天臺山人;二是也說明趙公明被姜太公封為“玄壇真君”即財神。
然而,更重要的是,唐文揭示趙公明的前世為“帝命羿射九日”之一,也就是說,姜太公所封的財神是“日精”托生,原來財神崇拜竟然與太陽崇拜一脈相承。無獨有偶,道教《典籍實錄》也有類似記載:“上古時,天上現十日,堯命羿射九日。……唯一日幻化成人,騎黑虎,執銀鞭,隱居蜀中,乃趙光明也”,這里所說的趙公明也是日精托生。較之于王琎《瑯琊金石輯注》,僅對其余八日的說法略有不同。
有學者細究《瑯琊金石輯注》中“財神者,姓趙名朗,字公明”,認為趙公明其姓、名、號似乎都與太陽崇拜有關。公明有明亮的意思自不必說,《說文》曰:“朗,明也”,可見都與光亮有關,而“趙”與“照”諧音。由此,我們對年畫中趙公元帥身上的光芒也就恍然大悟了。
唐文認為,依據《瑯琊金石輯注》以及道教《典籍實錄》,趙公明應為堯時瑯琊人。“堯時瑯琊趙公明為姜太公所封之趙公明”。同時, 從《搜神后記》與《三教源流搜神大全》看,趙公明為秦代陜西終南山人。晚于《封神榜》姜太公封神的時間,“故該趙公明非姜太公所封之財神趙公明”。
客觀地說,唐文并不否定存在兩個趙公明的可能性,“因為中國地域廣大,文化歷來都是多源頭,中國在不同地方形成不同財神崇拜文化極有可能”。有意思的是,在臺灣,對于武財神趙公明的淵源也有兩說,一說為秦時終南山人,另一說為帝堯時期瑯琊天臺山人。所以臺灣的財神廟也分為兩派,以南崁五福宮為首的一派認秦時終南山趙公明為始祖,而以北港武德宮為首的一派則認瑯琊天臺山財神廟為祖廟。
瑯琊天臺的前生今世
古瑯琊歷史悠久,先為齊邑,后為越都。治所在今膠南瑯琊,郡境包括青島、日照等地在內的魯東南,天臺山就是坐落在日照市濤雒古鎮西南的財山。
天臺山之名最早出自《山海經·大荒南經》:“大荒之中有山曰天臺高山,海水入焉”。魏國史書《竹書紀年》記載:“東海外有山曰天臺,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臺,羽人所居。天臺者,神鰲背負之山也,浮游海內,不急經年。唯女媧斬鰲足而立四極,見仙山無著,乃移于瑯琊之濱。”原來天臺是“神鰲背負之山”,后因女媧補天獻出四足無處立身,才“移于瑯琊之濱”。盡管是神話,但它說明,古代瑯琊確有天臺山。
金代日照籍狀元、官至禮部侍郎的張行簡手稿寫道:“念我日照,雖偏居海隅,卻享有瑯琊之名,天臺之勝,背依泰沂,懷抱東海,更兼仙山縹緲,河流縱橫,自古為日神祭祀之地,黃老成仙之鄉。”不難看出,“瑯琊天臺”就在日照。
日照地區是中國太陽文化起源地。著名的反映太陽崇拜的“日火山”(也稱為“日云山”等)陶文就出自日照地區。天臺山是一座充滿遠古太陽崇拜神秘色彩的“神山”,主峰發掘出4500年前建造的祭壇遺址,是古人祭祀太陽神的圣地。天臺山不遠處,就是史籍中記載帝堯“筑城于野”的堯王城遺址。在天臺山向陽一側,矗立著王琎所記載的“其身為石”、“其精為人”的太陽神石。巨石下方,傳說中的財神廟歷經戰亂和山火已經蕩然無存,周邊散落著已被人工劈開的山石,據說就是明朝年間王琎歸隱后半途而廢的財神廟遺址。
王琎在《瑯琊金石輯注》中提到趙公明被姜太公封為財神后,“日精再歸天臺”,化作神石,“此后石下有廟供真君之位,天臺山亦易名財山焉。”看來天臺山不但有財神廟“供真君之位”,還因為建有財神廟而改天臺山為財山。有學者指出,“瑯琊天臺山財神廟可能為中國最早祭祀財神趙公明之神廟”。
關于姜太公封神,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天作之合”。《呂氏春秋·首時》篇說:“太公望,東夷之士也。”漢張華《博物志》更是明白無誤地標出:“海曲城有東呂鄉東呂里,太公望所出也”。西漢的“海曲”就是現在的“日照”。 也就是說,姜太公與趙公明都是山東日照同鄉。這種巧合不也說明姜太公冊封趙公明在地緣上的某種必然性嗎?
天臺山與道教頗有淵源。春秋戰國時期,黃老道、方仙道創始人河上公和安期生曾在這里修仙悟道,而黃老道和方仙道恰恰是早期道教的開端。山下有兩個村分別以道教三元節中“天官賜福之日”(上元節)和“水官解厄之日”(下元節)命名為上元村、下元村。如此說來,體現著日神崇拜和道教思想的財神崇拜在這里發源也就不足為怪了。
正是由于《典籍實錄》與《瑯琊金石輯注》中所謂“日精”之說和天臺山獨特的太陽崇拜遺存,人們才發現,傳說中的趙公元帥實際上是遠古太陽崇拜與道教財神崇拜的結合體。
財神崇拜的民俗淵源
山東沿海一帶,財神信仰是民俗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人們祭祀財神主要有三個節日,一個是正月初五迎財神, 三月十五財神誕辰和七月二十二財神成道日。古時山東沿海每逢正月初四五,貧民乞丐三五結伙,戴起面具,手舞足蹈“送財神”(也叫“跳財神”):“財神初五下天臺,富人窮人都發財。趕早起來搶路頭,金銀財寶進家來”。
日照地區一般在正月初五迎財神,在迎財神的前一天晚上,各家置辦酒席,為財神賀辰。祭祀時,主人點燃香燭,眾人頂禮膜拜,人人滿懷發財的希望,祈愿在新的一年里大發大富。許多商店、住宅都供奉他的木版印刷神像:手執鋼鞭,身騎黑虎,極其威武。
此外,正月初五又是漁民“上杠”的日子,也稱“財神日”。這天,漁家都要在自家的船頭上鑲上紅綠色的布條,稱作“貫帶”,在船頭上擺放整豬、饅頭、水果、點心等,燒香燒紙、放鞭放炮,以求漁業豐收。
農歷七月二十二是財神的生日。日照在這天還有財神節,又叫“財神會”。是日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包水餃供奉財神。經商者尤為重視,到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自清晨直至深夜,以祈求生意、生活紅紅火火。其周邊的濰坊和青島等地現在每年也都有大型的財神節活動,其熱鬧程度直逼春節。
上文說到,瑯琊天臺財神還與遠在臺灣的武德宮同門同宗。臺灣北港武德宮是臺灣名氣最大的財神廟之一,供奉的主神就是財神趙公明,擁有數百家分靈廟宇與神堂。據武德宮史料記載,財神趙公明真身是清道光年間由山東人陳居士自山東請到臺灣。署名為桃源居士的作者在《中華財神名山與趙公明神跡考略》中寫道:“武德宮供奉的趙公明應是古籍所載堯時瑯琊人而非所謂秦時終南山人士”。另一位臺灣作者在《臺灣道教財神張公明崇拜之歷史與現狀》一文中也認為,“北港武德宮之財神來自山東瑯琊(今日照)天臺山”。
當然,財神崇拜在山東沿海出現還有著深層次的社會經濟原因。公元前1051年,八十八歲的姜尚以興周滅紂的首功被封于齊之后,面對四周動蕩的局勢,迅速確立了“因其俗,簡其禮,通工商之業,便漁鹽之利”的治國方針,使齊國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經濟強盛、商業發達、文化繁榮的大國和強國。經濟與商業的發展,培養了人們的商品意識,而商品意識的提高,刺激了人們對物質和財富的追求,這也為財神信仰以及財富崇拜的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