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啜一口茶,繼續捧起茶臺邊那塊雞血石細細賞玩,閉上眼把石頭從額頭滾到鼻尖,再滾到面頰、下巴,最后托在手中摩挲。他把皮膚上的油脂一遍又一遍揉進去,像撫摸女人光滑的脊背。屬于一個男人的繞指柔情在陰雨天清冷的日光燈下彌散開來,看得人身體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手里只是一塊石頭,而我卻像不小心闖進他的臥房,無意中瞥見一場床笫之歡。
而她在暴雨滂沱的夜晚,百無聊賴地從冰箱冷藏室取出一盒雞脖子,取一塊送入口中,唇舌經過一番靈巧的運作,竟吐出幾個十字架形狀的小骨頭,干凈完整不帶一點肉絲。屋子空曠安靜,按下靜音鍵的電視機屏幕在黑暗中不停閃動,面前的十字骨頭逐漸堆成一坐“小山丘”,荒涼可愛,像小孩兒的墳墓。她口中呼呼冒著辣氣,頭皮酥麻,整個人像燃燒著的火山,需要喝一大口冰啤酒,把火熄了。
他與她是鄰居,分別住在公寓30層的東邊和西邊,除了偶爾在電梯間狹路相逢禮節性點頭問候之外,其余時間都在哐當的沉重關門聲之后,老死不相往來。他們不是《花樣年華》里的周慕云與蘇麗珍,不需要在頭腦中制造多巴胺產生的心靈愉悅中獲得安慰,也不需要循著荷爾蒙的氣味解決身體欲求。他們是心理潔癖到害怕與陌生人目光有染的兩個個體,各自在都市小公寓的房間里安靜生活,唯一相通的一點是,他們都不需要愛情。
然而再堅固的墻總會透過一絲風的,她聽聞他是個40歲不肯娶妻的男光棍,他大概知道她是個35歲上下沒有孩子女人,有一個經常不回家的丈夫。
男光棍在高溫天氣下班回家,5分鐘解決掉外賣晚餐,洗凈雙手,踱步走進他的書房。他的書房很像武俠片里的密室,輕輕開啟某個機關就是別有洞天的玄妙所在。他的書房擺滿各種石頭,抽屜里、條案上、寫字桌旁、博古架上,他手上的這塊雞血,是凍狀半透明的黃地子,中間飄著大面積鮮紅凝厚的“血”絲,艷麗而溫潤,是他最近的新寵,拍賣會上得來,喜歡得緊。
女人回家,用香皂細細洗去脖頸上的汗,忽然嘴巴又寂寞起來。她的冰箱不似正常家庭的冰箱,裝滿新鮮的瓜果蔬菜或者是殘敗的剩菜剩飯,而是一盒又一盒的雞脖子、雞翅、鳳爪、鴨舌、海螺絲,重辣、香辣、微辣、甜辣,視心情選擇一種,端坐在家中安靜啃噬,像一只嚙齒類動物,在一場又一場酣暢淋漓的唇齒狂歡中尋找存在感。
男光棍不是有錢人,穿15塊錢的外貿牛仔褲,每年買兩雙500塊左右的皮鞋,所有的收入都用來買石頭。可他又算得上有錢人,從10歲攢零花錢在古董攤淘來第一塊石頭開始,他就徹底患上了收藏癖。幾十年來積攢下的滿屋子石頭竟一塊也不舍得賣,有人出高價來買,他就會抽筋剝骨般的疼。所有的石頭換做人民幣,百萬?不可估量。
女人從前也不是這樣貪吃的,在之前三十幾年的人生里她的舌頭和嘴巴都用來談戀愛了,從幼兒園就開始暗戀小男生,長大后不談戀愛就會死,會在失戀后的第一秒種迅速擺出一幅隨時等待愛神再次眷顧的姿勢。她認為青春是百分之一百二十都要洋溢著火紅的戀愛,再也擠不進其他的東西,從5歲到35歲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體內過剩的多巴胺會忽然安靜的熄火。
“多巴胺是一種神經傳導物質,這種腦內分泌主要負責大腦的情欲,感覺,將興奮及開心的信息傳遞。男女第一次渴望對方的時候,性荷爾蒙會分泌出睪酮和雌激素,這種渴望持續下去,到了陷入愛情階段,就會分泌多巴胺和血清胺 ,多巴胺是在愛情中最重要的物質,能讓人一時處于瘋狂的狀態,而這些激素大概就能維持兩年時間,最多也就三四年。一般來說,如果男人和女人認識超過兩年,內心就再也不分泌能感受愛情的荷爾蒙,愛情就會冷卻。所以別太恨那個人,那個人只是忠心地按照自身的化學反應而采取行動而已。”
原來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不需要多巴胺的,或者是不再需要了。光棍男覺得娶妻生子是太耗費精神的事情,沒有什么人能像他的石頭們一樣美艷而又堅定忠心。他站在石頭屋子里微笑著踱步,儼然是一個君王。
而女人在感情世界里折騰得精疲力竭,于是找人嫁掉。忽然收斂性子變成了無欲無求的女人,生活變成一池溫吞水,歡樂與疼痛都不再鮮明。于是她靠啃噬與吃辣來刺激逐漸麻痹的神經,在冗長的愛情劇中尋找當時悸動與心驚。
很多事情,那些曾經以為的橫亙整個人生的全部要義,卻不知不覺的消失了。頭腦不會永久制造多巴胺,石頭、麻辣、金錢……太多東西可以用來替代。
H7N9預警剛剛解除,我等吃貨就迫不及待開始吃雞了,相比流感風頭正勁還在餐廳頂風作案的同志,我還是收斂得多。的確,如果生活里缺少了禽類的清鮮肥美,在豬牛羊的紅肉世界里大快朵頤,無論怎樣都少了幾分韻味。吃香辣雞脖子,醉翁之意不在肉,而在于閑來無事啃啃吐吐的悠閑,自家慢火鹵出來的,比某絕味某黑鴨更加放心健康。